章诒和先後撰写《告密者──谁把聶紺弩送进监狱》与《我家的卧底冯亦代》兩文。对告密者和臥底进行谴责,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争议。
焦点集中在如何看待“宽容”上,看到绝然相反的两种观点,我想起一些往事:
我因为成分不好在大学备受歧视,连大学毕业后到农村劳动也比一般的人长了一年。毕业三十年后同学聚会,才有人爆料,原来一进校门,学校有关方面对我们这些学生就极重视,认为是危险分子,于是党组织就安排班上的积极分子以帮助为名,时时注意我们的言行,并及时向组织汇报。当时的高考录取已经实行了阶级政策,我们班像我这样的异己分子两三人而已。大学就几年,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那时的种种关照,我依然记忆犹新。
老同学几度聚会,大家几十年互不交叉,可我依然感觉,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当时深受党组织信任,后来也青云直上。他们做他们的官,我读我的书,探究我不明白的问题,我们虽然坐在一起,可心里距离遥远。
我可以不提往事,可我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应该宽容。
类似的事也发生在小学里。我弟弟的孩子违反学校不许带零食的规定,带了两颗糖。同座的女孩子搜他的衣袋,发现了糖并报告老师。弟弟和我说孩子的教育问题时也说起此事。我给校长写了一封信,请教校长,带两颗糖与搜别人的衣袋并向老师告密,从犯错的角度看,孰轻孰重?学校应该培养孩子怎样的品德?校长没有回答。那是一所省立重点小学。
孟子云:“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有是四心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是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犹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我研究教育,也许是职业病,我不明白,孟子(公元前372~前289) 战国时期伟大的思想家,他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做人的道德标准,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不仅没有能力向前推进一步,难道还应该降低吗?这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教育工作者应该思考的问题。
我还奇怪,在一些人加害无辜者时,怎么没有人出来奉劝害人者要宽容一些?延安整风时,为什么没有人高喊“刀下留人”?对毫不留情地整那些真心实意帮助党整风知识分子的人,怎么无人指责?对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向自己的老师、校长扬起皮带的红卫兵,怎么没有人说“放下你的鞭子”?遇罗克、张志新,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了,怎么当时没有人说“他们法不该死”?
试想,如果每个人如孟子所言,即能自尊、自重,不仅自己坦坦荡荡,而且能仗义执言;而不是自贼、自贱,狗苟蝇营,比如,在庐山,中央政治局的成员都反对毛泽东批彭德怀;比如有人落难,大家援之以手,那么,独裁便难以实行,即便是落难,心头还能感受到人间的温暖,那么,中国可能就不会是今天的模样;退若干步说,无数次运动中,会有多少人不会因无望而命赴黄泉。
对历次运动、尤其文革中那些惨无人道的事至今没有深究,杀人凶手有些不仅逍遥法外,也有可能爬得更高,我不知道与是否宽容之说有关。
我以为,每个人所做的事,做过了,就要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一份责任。
我们要弄清楚什么叫“宽容”,宽容是否没有边际,适用“宽容”的范围应该如何划分?
很多问题值得我们讨论,各种想法的交锋是好事,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思考,可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恶的宽容便是对善的扼杀。
论坛的讨论:章詒和:我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