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栈说戏系列

本系列是谈论老朽所钟爱的戏文的。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这可以理解。老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少了些愣头青的冲动，多了点老成持重的味道，业余欣赏的对象也就偏向情结进展缓慢，没有血淋淋的凶杀和火辣辣的色情镜头的戏剧了。这是一种境界。你们年轻人就慢慢熬吧，功到自然成。

本系列在独角兽首发，论坛和博客同时贴出。不定期更新。每篇文章长短不一，视内容多少而定。什么时候结束也不一定。说不定过上三五十年，老朽又有兴趣了，那时独角兽还在的话，突然又会来更新的。

云栈说戏系列之《锁麟囊》
云栈洞主人原创

京剧大师程砚秋很有自己的想法，是戏曲界少有的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很挑剔，他们善于明辨，精于取舍。《锁麟囊》就让程先生精雕细琢了大半辈子，成了程派的代表剧目，着实非同凡响。

《锁麟囊》不是简单地宣传报恩思想，那样的话格调就低了。它将重点落在心地善良的没落女子薛湘灵对人生的感悟上。人生总有起伏，不可能一帆风顺，然而人性似乎又有一个特点，就是乐观，倾向于相信未来好的一面，比如我们虽然知道一些讨厌的疾病和灾难的发生比例，但通常我们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或自己亲密的人身上。乐观有助于珍惜现在，提高目前的快乐水平；然而乐观同时导致预警的缺失。从理性角度看待人生的波折是容易想通的，可没有类似的经历，就难以有真切的感受。

经历不止是时间的简单累积，还有主动的或被动的思考。我经历过的不少人事中有二件很像《锁麟囊》，令人感叹。在大约三十年前，我家乡的一个很能干，人品又好的年轻男子在别人介绍下和一个姑娘订婚了。订婚后那姑娘的父亲出事了，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姑娘献血过多，疯了。那时候的农村生活是很艰苦的（城市里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娶一个要吃要喝又不能下田地干活还需要人照顾的疯子回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少人就建议那男子换一个，凭他的条件又不是娶不到别的姑娘。男人没同意，说：是我的人就娶她回家。就这样他和疯姑娘结婚了。想不到结婚后老婆慢慢变好。夫妻两个相亲相爱，到现在两个孩子都和我差不多大了，还有了孙辈了，成爷爷奶奶了，一家人很幸福。还有个例子是发生在大约十五年前，我们村里的一年轻人骑摩托车出事了，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她老婆也很不错，说：是我的丈夫，认了。过了个把月，他丈夫也慢慢好了。这些事很多，让我相信人性还是有好的一面的。

人这个东西当然有糟糕的地方。每个人都有缺点，无论男女，每个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地方的，无论个人意志如何坚强，总有弱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亲人，被曾经海誓山盟的爱人抛弃了，失业了，又突然有了绝症，又......我想没有哪个硬汉（女）能撑得住的。

就拿亲情来说，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心理上的最后的屏障，但也有打破的时候。有个小学教师做了个心理实验，让小学生们将自己的全部亲人姓名列出来，然后，告诉他们其中之一必须死去，请选择其中一个，划去那人姓名。划了一次后，再叫他们划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孩子们都哭了。

还有人说夫妻情爱应该比亲情还牢固，因为夫妻相处的时间比其他所有亲人相处的时间都长久。事实上也不能简单地这样说。一般地，夫妻之情是建立在相互欣赏的基础上，要求对方必须强，要是弱了，就不爱了，所以往往很不稳固的，在现在这个变化多端，到处都有诱惑（某些人口中的“机会”）的时代，很不容易的。（那么如何降低这种风险呢？双方努力将感情转变成亲情，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这样就会好一些，因为亲情除了爱强外，还有很奇特的一点是怜弱。）

再比如，爱情，有人也做过一个试验，让一些年轻人放弃自己热恋的人，一开始都不容易，于是逐渐加码，给你一千元，你放弃吗？不。一万元呢，还不。十万元？有人动摇了。百万元？大多数人开始同意了。千万元？几乎没有能坚持住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于他/她在乎什么东西，对哪些东西看重一些，又对哪些东西不那么在乎，对哪些东西的抵御力强一些，又对哪些东西的抵御力弱一些。具体就某一方面来说，甲似乎可以对乙五十步笑百步，但不能保证乙在其他方面能对甲五十步笑百步。唉，结果都是否定的。这个结论让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们失望，可惜是事实。还好，程度的差别也是存在的，不应该抹杀的。各项指标综合起来肯定也有得分高的也有得分低的。我们不能强求他人综合得分高，只好在心底里悄悄地期盼一下下，还有就是自己尽量做好一点吧。

除了对人生际遇的感叹与思考外，《锁麟囊》还有一个细节令人感动。里面有对搞婚庆业务的父子俩很势利，看不起穷苦人，他们的插科打诨给全剧增色不少。到后来，他们和当年的富小姐薛湘灵一起落难，不得不到当年的穷小姐赵守贞的夫家寻求庇护了。妙的是穷小姐欢欢喜喜地接纳了他们。这里我们能看到穷小姐的豁达大度，这自然值得称赞。此外，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习惯似乎更值得关注。遭难了，需要帮助了，就是关系很远，如搞婚庆业务的父子俩和穷小姐之间，也往往能相互帮忙，人与人之间绝不是现代人那么冷漠自私。记得以前家父曾说起过他年轻时出远门，到一个很远的村庄，举目无亲，就找进了我家隔壁的族侄（年龄跟家父相仿）曾经说过亲，后来没成婚的女子的哥哥家里，得到盛情款待。那时候听这个故事，我心里暗笑：晕倒，这关系也太远了吧？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挺感动。

老话在讲：人老多情。我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见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对名利是看淡了，对情却看得越来越重了。这样的人适合看戏，适合看美轮美奂的《锁麟囊》。那读者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