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学校的三层办公楼屋顶失火。楼房是老旧的砖木结构，火从垃圾道阴阴烧起，发现时屋顶已经烈焰熊熊，房梁开始轰隆隆坍塌。很快，黄烟从头顶压下来，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人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我在东奔西突找生路无果，回到走廊上的时候，看到被困在三楼走廊上的有十好几个师生，像被黄烟暗火围猎的一群羔羊，已经挤成一团，人群中听见有人开始哭泣了。

    我想唯一的生路是跳楼了。向楼下打探，楼高三层，距离地面其实四层。原因是办公楼建造在山坡上，三面都是光滑的灌浆石坡面。楼高只有三层的那一面，却正是失火的那一端。三楼唯一的下到低层的楼道，也正在这一端。

    乱哄哄中，我正猫着腰想跳下去是摔残还是摔死的时候，有人喊梯子来了！探头看到下边一架梯子伸上来，搭在栏杆脚跟边缘处，长度不够只能舔在三楼唇沿了。有一个老师喊：同学们先下，我最后下！学生中有人谦让：女老师先下！由于下梯子的过程中，人翻在栏杆外，必须有身体悬空双手下弯的一刻时间，所以女教师不敢试，站在一边迟疑。我的心里本来明明知道可以伸出手去帮她/他们，只是感到她们慢手慢脚会耽误大家逃生的时间。着急的时候，耳边忽地刮起一阵尖唳一阵呼呼的火焰声，像有人在我的耳沿挥舞大刀片。忽然想到死或残废，还有三岁的儿子和老婆。心边欲念顿生，当然欲念生出的时候，也意识到逃命在人前很丢人。

    但脑子一冲动人就站到栏杆外去了，悬空下梯时心里说，时间宝贵，赶快让出通道（大概是这个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人已经到了二楼走廊上，再从二楼楼道下到地面就很方便了。在二楼走廊上，一边吁气庆幸自己逃生，一边对想到将有老师和学生被烧死，脸上心里很尴尬很难受，但还是庆幸的成分多。这才注意到办公楼外一片花红草绿兰蓝天，觉得自己选择是正确的。又想到那个大声喊学生先下自己最后一个下的老师，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会去做。庆幸自己居然还算灵活的同时，也感觉自己变矮了。心里便给自己找理由，说：我并没有抢，谁方便下谁就先下，只要不是把他人压在后边强抢着先下。

    但不管怎样说，心里还是很惭愧。总觉得自己抢在学生之前逃生，这是一件很无气概、很不道义的事情。所以，回头119救火车到来时，又和救火队员一道爬上三楼边缘，推搡他们翻上去救人，但火势太大，救火队员躲在墙后既不进也不退，一动不动猫着。这个也使我后来意识到救火队员救火救人，也是以保全自己为前提的。果然，很快楼顶被烧塌了......

    事后自己总结这事件：一是水火无情，逃命第一，逃生机会稍纵即逝；二是作为非专业人士不要去试图救水救火。这次火灾被困住的学生老师，都是为救火自己跑上三楼的。本来到了下班时间，校园里基本无人，办公楼更是一个不剩了。三是不要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想法冲昏了头脑，想想刚往上冲的时候，脑子里还真的出现了一个念头：立功的时候到了！结果事后发现，一个跟我同时发现火情的同事，自始自终，一直坐在一楼花坛上冷静旁观。现在，这个同事做另一个学校的一把手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们关系比较好，他总说我做事为人是“不成熟的表现”，不知道与这次火灾有没有关系。

    当然，我要说，我的抢先逃生的行为，客观上对这次火灾中到底没有死伤一个人发挥了重大作用，原因我在《火楼逃生记》（http://www.unicornblog.cn/user1/118/5361.html）中说过。

    不过这个评价是我自己给予自己的，单位领导、同事从没有给我这么一个结论。尽管如此，想起这点，总能稍稍减少了我的羞耻之感：毕竟，主观上为了自己，客观上救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