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智者的死亡之一
作者:周宜地 发表于 2006-7-10 9:07:49 

一个智者的死亡(小说)

1

我决定2000年2 月19 日送妻子上路。

这一天是农历的正月十五,是雨水节。十年前的这一天,也是雨水节,我与妻结婚。就是说,我选择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送妻上路。

当然,选择这个日子我经过深思熟虑。

现在,我已经与妻住在湘西南一个县城的望云山宾馆的三楼302号房间。我们是以旅游的名义来到这个县城的。原因很简单,妻的老父亲当年在这一带剿过匪,对后来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多次说过,他剿过匪的地方有一座山叫望云山,山上有座望云寺,寺内有口望云井,井水好清好清。还有一个传说,喝一口望云井的水,丑姑娘能变仙女。老父亲每每说到这里,还要拉出他当年在望云山剿匪时的收获——妻的母亲,说,信不信,以此为证,她就喝过望云井的水。妻的母亲确实很美,这种美,从妻的身上也可以得到印证。因为有了这个缘故,妻与我结婚时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我在适当的时候陪她去一趟望云山,她想喝口望云井的水,再美一点。我决定送她上路了还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了了这个愿望。

于是,我们住进了望云山宾馆。

我们已经去过望云山。望云井的水喝到了,望云寺没有看到,早在文化革命时一把火烧了。据说,正在筹集资金要重修。听说了我们远道来看望云山的缘故,守在山上的一个僧人模样的人便伸手向我们化缘。我给了他500元钱,但是不肯在化缘薄上留下我们的名字。重修的望云寺,我们肯定是看不到了,留下那么一个名字,也没有一点意义。喝到了望云井的水的妻却很兴奋,一路上老是说,也许我会重新变一个人呢。

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就要送她上路,还以为望云井的泉水可以为她带来好运。我说,是的,你肯定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一个与你现在完全不同的人。她听了我的话,很感动,抓住我的手,使劲摇了摇,还将头依偎在我怀里,作一副温柔状。

如果你一直如此温柔就好了,我就不会送你上路了。我在心里对妻说。

她当然还没有知道我就要送她上路,去那个极乐世界。她此刻心情很好,没有表现出毒瘾发作的烦燥不安与痛不欲生,因为我才给她注射了一支足以使她驱除压力和不安的海洛因。她已经在数秒钟之内获到了一种巨大的、令人非常惬意的快感,一种心灵的平静。所有,她听我说她从此后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时,满脸灿烂。

遗憾的是,她的这种心情不可能长久。她已经到了依赖毒品生活的地步,她的躯体与精神都在渴望越来越多的海洛因的刺激。她手臂上因为注射海洛因而留下的红色斑点几乎已经连成了一片,并没有因为她喝了望云井的泉水而消失。她的身体各处已经显露出无数红色肿块,那是一个晚期吸毒者的标志。她随时都可能毒瘾发作,并因为毒瘾发作而变得歇斯底里,不能自已。

我必须在她心灵平静的时候告诉她我为什么要送她上路。当然,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需要我给她注射海洛因,让她争取到那种心灵平静后,才能对她讲完这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我,有她,有我们的儿子,还有那两个与她有关系的男人和女人。连接我们关系的,是那个叫海洛因的魔鬼。

我开始对她说这个故事时,我在房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与她相对而坐,说,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说这件很重要的事情之前,我必须先与你一道回忆一下我们的那些甜蜜的往事。

说完这几句话后,我为我的如此冷静而害怕。我原来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很理智,但我一旦回忆起与妻的甜蜜我就会十分冲动就忍不住要与妻作爱或者有别的亲昵行为。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我与妻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有过许多卿卿我我。大概正因为如此吧,我才害怕我现在的冷静。

妻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说,你大概已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妻想了想,摇了摇头。

妻的摇头,让我的冷静立即带上许多悲壮。我的喉头有了一种梗塞感。她忘了,她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从前,她是不会忘记的。每每到了这个日子,她就要给我一个惊喜一种欢愉。

我是一家外资大公司的软件工程师,我常常为了开发一个很有市场的软件而忘记许多事。那些不应该忘记的事,往往是她给我提醒,比如象今天这种结婚纪念日。

一想起这些,就有一种温馨浸透我的整个身心。

记得是我们的第六个结婚纪念日,我刚刚进了那家外资公司,我为了在公司站稳脚跟,正在日以继夜地为开发一个软件而在拼命。大概是深夜十二点的时候,妻给我打来电话,说可以休息了。我说,好,再干一个小时我就回家。她说,不,现在就关机,我已经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我的心一热,马上关机下了楼,扑到妻的跟前。她用她的长吻迎接了我,然后挽上我的手臂,双双钻进了一辆的士。

银苑宾馆,妻说。

我有点吃惊,怎么不回家而去银苑宾馆呢?

妻以手捂住我惊讶的嘴,说,不许说话。我知道妻时常会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次大概又是如此了。所以,我也就笑而不语,安静地等候惊喜的到来。

到了银苑宾馆,妻领着我到了宾馆大楼的第六层,开了第六号房间。

这是一间很有点档次的房间。房内,也许是洒了香水的缘故,透出了淡淡的夜来香的香味,给人一种甜蜜的感觉。我想,大概是我们的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住在这里,妻带我来拜会客人吧?我四下里瞧瞧,却没有发现房间里再有第三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妻说,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想了想,突然大叫一声,哈,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明白了,妻是为我们的纪念日开的房!我将她抱起来,放倒在地毡上,一层层解开她的衣裙,然后扭在了一起。

这一晚,我们就在地毡上疯狂地度过了整整一夜。

可是,今天,她却什么都记不得了,连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我似乎有点不甘心,默默地以目相对,期待她的觉醒。我感觉到我的眼眶里已经在发酸发热,泪水盈盈。妻显然也看到我的感情在奔放,也有了一种回应。但是,她的回应带着许多疑虑,似乎在说,你怎么了?你干嘛热泪盈眶?

天啦,她还是没有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彻底地失望了。

失望是一剂最好的收敛药,我的激情渐渐退去,冷静又占据我的心头。

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们第十个结婚纪念日。我用近乎冷酷的声调说。

是吗?我怎么忘了呢?我不应该忘记的,我怎么忘了呢?

你不要内疚,我原谅你。

妻扑到我怀里,说,我该死,我不应该忘记的。

我用双手迎接她的投入。搂着妻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那已经变得很扁平的胸部里的心跳。我想,这大概是在告诉我,她的生命还存在着。我此时的心态,与几年以前相比,尤其是与第六个结婚纪念日相比,已经天壤之别了。我已经拒绝了一切欲望,我只是在做一种搂她的动作而已。

而后,我重复了一句,说,记住,今天是我们的第十个结婚纪念日。她点了点头,仰面望着我。我用手理了理她脸上的乱发,认真地看着她,心里浮上一种怜惜,我就这样告诉她,我选择我们的第十个结婚纪念日送她上路吗?这样做是不是太殘酷了一点?不管怎样,我们毕竟是一对曾经十分恩爱过的夫妻呀!

当然,这种怜惜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我马上就有了自己的理智。因为,我选择这一天告诉她要送她上路,是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和痛苦的,因为必须要这么做,我才这么做。只有这样,当我们在极乐世界相会时,我以为才对得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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