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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放下你的鞭子
By: 老酷 发表于 2005-5-16 1:10:00
 
　自鸦片战争的隆隆炮声轰开了天朝大国的迷梦以来，国人的自信心被彻底刺痛。一代又一代的思想者开始了对传统文化的反叛。而反叛，就不能不是激进主义的，而且随着列强的步步紧逼，随着时代战车毫不留情地往前推进，这种绝望中衍生出来的激进呈重力加速运动。渐进的改良逐渐被突变的革命所代替，无论是政治层面还是文化层面。一种改天换地、毕其功于一役的革命激情激励着无数的仁人志士。

由于这种富国强兵的狂热激情，由于这种历史决定论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功利而势利的文化观，西方文化被人为地放大了，与之相映成趣，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被人为地降格为侏儒。在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传统文化由于暂时无法梅开二度，焕发出再生的活力，无法适应时代近期的非理性发展，它的合理成份只有有待于未来去重新认识。但是仁人志士们早已没有了等待的耐性，在富国强兵的心理动因下，中国文化中那种恬淡自然、与世无争、天人合一的合理成份，被片面地当成了保守的、反动的东西，葬身于“反封建”的推土机下，知识分子和他们所代表的变革力量都试图在那片废墟上供起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西方文化图腾。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这改天换地的努力，最后竟然只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改朝换代。无论是北洋政府，还是国民政府，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在执政后都未能向人民显示其“民有、民治、民享”的诚意和决心，他们对西方文化的学习也只是皮毛，天灾与人祸，内战与外战，使苍生大地苦不堪言。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之后百废俱兴的好景不长，中华大地又在机枪的叫嚣和坦克的轰鸣之后，陷入了一片噤若寒蝉的死寂与血腥。而九十年代，随着邓氏“南巡讲话”的发表，全体国人都被阉割掉政治睾丸，成为一种不伦不类的纯经济生物。

中国处于这样一个历史时期，一个经济上的极端狂热和政治上的极端貌合神离的历史时期，一个无法命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奴隶社会的历史时期。这样一个时期并非人人喜欢，甚至可以说是人人都不喜欢，但是大家似乎都能够适应，在适应中闪烁其辞地爆发过几次文化争鸣，涌现过一些风流人物。但最后莫衷一是，还是作了鬼打墙，回到了一百年前“批判”、“启蒙”的命题始发站。在“回到五四，还是超越五四”、“回到鲁迅，还是超越鲁迅”的问题上人们争论不休，时至今日，这种争论还余音袅袅。虽然争论各方各执一词，但是稍稍把眼光拉长远一点，不难发现，知识分子至今还在鲁迅的局限里，并且把这种局限发酵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鲁迅虽然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文化巨人，但他是一个破坏大于创新、破坏大于继承的巨人。鲁迅身上有中国传统文人的傲骨，也有西方知识分子的独立，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在他身上会师以后，却被奇怪地改编为一群“荷戟独彷徨”的残兵败将：虚无、阴冷、绝望而凌厉。鲁迅既没有达到西方知识分子的那种理性高度，也没有未能拥有西方知识分子的那种宗教情怀，同时也失去了中国读书人那种固有的恬淡、宁静、平和与谦卑。鲁迅以一个革命者的身份，对两千年的传统文化掘墓鞭尸，锉骨扬灰，其数十年如一日的壮怀激烈，为他逝世三十后的“文化大革命”埋下了一个某种心理伏笔。

鲁迅不是不想继承，而是他无所继承；鲁迅不是不想创造，而是他无力创造，时代和他自身的合力未能达到一种最佳状态，而是把他粉碎成了尖锐的碎片。最后，他只能以一个鞭尸者的形象峭然独立于历史中。鲁迅一生所做的事情，只是代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责难古人，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责难的惯性，反而使他忘了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更应该担当的创造使命。

鲁迅的这些局限，许多知识分子还没有认识到，特别是那些“鲁学家”；或者虽然认识到了却带着“为尊者讳”的心理极力掩饰，特别是那些“学鲁家”；而那些“反鲁家”们，认识到鲁迅局限的知识分子，却一发现鲁迅的毛病就如获至宝，带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狂喜，以为话语的尚方宝剑在握，就可以像鲁迅当年把一切的黑暗、一切的龌龊、一切的灾难都推给列祖列宗一样推到鲁迅身上，“反鲁家”也像鲁迅当年忘记了自己的创造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创造使命，在鞭尸者的角色里自鸣得意，在这一点上，“反鲁家”实在是鲁迅缺点的集大成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衣无饭时就破口大骂，念念不忘先人对他们的亏欠，却丝毫不想一想，自己对自己亏欠了多少？自己对后人亏欠了多少？

包括被鲁迅所发扬光大的批判传统在内，中国文化传统里的确有着种种先天和后天的不足，我们的祖宗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份足够丰厚的文化遗产，没有给我们留下“德赛二先生”，没有给我们留下宗教情怀和理性思维，没有给我们留下苏格拉底和耶稣基督。直到二十一世纪初的今天，我们的思维还是奴隶的，我们的语言是奴隶的，我们的行为也是奴隶的。

但是既然一切不可重新选择，何不面对现实？我们可以抱怨祖先的无能，可以批判祖先的偏差，但是切莫像“新儒家”那样披麻戴孝为古人守灵，或者像鲁迅、“学鲁家”、“反鲁家”们那样，不厌其烦地对古人掘墓鞭尸。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除了继承、除了反叛之外，还有创造！如果把今日一切的丑陋、一切的灾难全都推给先人，那是对先人的不公，更是我们对自己的不公！因为除了做后代以外，我们同时也是祖先！

假如你是一个知识分子，假如你还想给后人留下哪怕一枚面值最小的文化硬币，而不是给他们留下一个抱怨的口实，那么从现在起，放下你的鞭子，挑起你的担子！否则，在将来的某一天，你更加麻木、更加愚昧、更加奴隶、更加贫困的子孙也会鞭打你的尸体，一边打，一边还会恶狠狠地诅咒——无所作为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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