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岭 发表于 2010-7-27 4: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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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真正的黑夜吗?深沉的、浓烈的、黑魆魆的夜?

儿时是有的,小学作文里,我还用过“漆黑”,还说它“伸手不见五指”。

从何时起?昼夜的边界模糊了,夜变得浅薄,没了厚度和深意,犹如墨被稀释……渐渐,口语中也剥掉了“黑”字,只剩下“夜”。

夜和黑夜,是两样事物。

夜是个时段,乃光阴的运行区间;黑夜不然,是一种境,一种栖息和生态美学。一个是场次,一个是场。

在大自然的原始配置中,夜天经地义是黑的,黑了亿万年。即使有了人类的火把,夜还是黑的,底蕴和本质还是黑的。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7-15 1:05:00

马克思用以捍卫出版自由的剑,比在他之前和之后的任何政论家都更为光耀和锋利。

——(德)费·梅林《马克思传》

青春期,他们没能把我培养成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这是最好的机会),现在回头想,他们是很不称职、很不负责的。我说的他们,是教马列课的老师。我的专业是政治思想教育,按说,培养初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其首要任务。或许,他们也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只是混饭吃罢了。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学生成不了马克思主义者——这一事实并不着急,很无所谓的样子,这太不像一个传教士了。

其实,他们完全有机会让我这样的人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尤其正值激情飞扬、心性热辣的季节,趁一个人精神发育旺盛、饭量大的年龄,哪怕只做一个短期的、初级的信徒(当然,我最终不会成为任何政治信徒,而只会成为生命信徒、自然信徒或艺术信徒)。何以这么说呢?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7-5 14:54:00

(访谈录之十一)

问:您前面提到了,重建精神家园,除了爱和道德资源,生活空间和社会环境尤其重要,我们通常认为,法律是社会空间的支柱,您怎样看待法律和制度于当下的意义。

答:对于当代,每个人都有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那是一种丢了贵重东西的表情。那么,我们究竟缺失什么?丢了什么?最想找回什么?

如果用一个词,我想说是“秩序”。生活的安定、精神的舒适、人际的暖意、世间和谐,都来自这个秩序。痛心,痛的正是失序。

在我看来,有两个秩序:一个是体内,一个是体外。体内秩序,就是心灵秩序,即精神家园的核心内容。体外秩序,即我们的生存空间和制度环境,法律乃其核心。如此,我们面前就摆着两样最醒目的东西:道德和法律。大家痛心疾首,一定是这两样都有麻烦。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7-5 5:02:00

(访谈录之十) 

问:前段时间我看又有一个榜样出来了,武汉长江上救人的大学生,那种救人方式引起了很大争议,很多人觉得是一种不理性,不该鼓励这种做法。同时,媒体还披露了见死不救的旁观者和利欲熏心、高价捞尸的船主。您怎么看?

 

答:这条新闻我们栏目做了,所以我清楚此事。我的个人立场很明确:这是让我感动的一群孩子,我心里向他们致敬,我看到了青春的美丽、未泯的常识。我很想赞美他们,但不会把他们当成英雄,他们是我心目中正常的青年,他们复活了一条“不能见死不救”的常识……这比英雄令我欣慰。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6-19 2:00:00

1

“小呀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说我懒呀,没有学问我无脸见爹娘。”

30年前的儿歌倏然苏醒,当我经过一所小学的时候。

下午4点半,方才还空荡荡的小街,像迅速充胀的救生圈,被各式私车和眼巴巴的家长塞满了。

开闸了,小人儿鱼贯而出,大人们蜂拥而上。一瞬间,无数的昵称像蝉鸣般绽放,在空中结成一团热云。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只能用“失物招领”来形容。

就在这时,那首歌突然跃出了记忆,一字不差。

我觉得像被什么拍了下肩,它就在耳畔奏响了。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6-5 11:13:00

 (访谈录之9)

问:在很多国家,都没发生过诸如“感动德国”、“感动俄罗斯”、“感动美国”这样的道德评选,今天我看到《感动中国》又在投票了,您怎么看?

答:《感动中国》的理念和逻辑沿袭了传统的表彰文化,但它在技术上有突破和改进。它用了“感动”一词,这个词相对温和、平民化、人性化,不“左”;但后面的词又出了问题,“中国”,这么大的词,和960万平方公里一样大,又露出了“我代表人民”的政治自负和高端姿态,又“左”回去了。未经授权,你怎么能覆盖那么多人头呢?怎么能租用那么多同胞的感情呢?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6-5 1:40:00

 (访谈录之8)

问:什么是道德?您怎么看当下的道德状况和道德环境?

答:在我看来,道德就是人们试图规避人性弱点的一种契约,一种共识,一种集体文化的选择,它是保障良好生活秩序、追求共同体利益的一种力量。

当代中国,道德恰恰是最让人伤心的一个词。中国迎来了道德最弱化、被怀疑程度最深的渊谷时期。道德不是无条件的,不像天性一样自行运转、须臾不离。它犹如蘑菇的繁殖,对空间、温度和壤情要求甚严。一般说来,道德的被调动、被激活,它的蓬蓬勃勃,需要两种酵母——

一种是消极的,即“怕”,即心灵敬畏。人由于敬畏而听从道德的暗示和指引,明显的即宗教禁忌,教义里告诉你不能这样那样,应如何如何。但中国没有本土宗教资源,外来者又面临水土不服、能量流失、实体异化、政治阻挠等问题,再加上唯物论的教唆,更铸就了中国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而民俗禁忌和乡村规约,权威性不够,统治力弱,一遇“移风易俗”即溃败了。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5-25 14:23:00

 (访谈录之5)

问:我在2009年第5版《现代汉语词典》里查到对历史的解释,“历史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谈谈您对历史的理解?还有,您觉得历史对当代有什么用处?

答:自然史,先放一放。

按我的理解,历史就是我们的集体身世和生存记忆,它回答“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这一问题。我看身边的年轻人,发现他们很少或从来不关心历史,我很遗憾,就告诉说:一个人必须读点历史,你不能只生活在当代截面上,否则你就不立体,没有“根”,精神上很薄,薄薄一层纸。这些孩子都20多岁,一睁眼即上世纪90年代了,在他们的印象里,生活和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的,一直如此且天经地义,唯一变化就是每年流行的东西不一样。当你告诉他30年前穿喇叭裤、唱邓丽君的歌、听国外电台弄不好会坐牢时,他大睁着眼以为你开玩笑……重大的时代拐点、社会变局、思潮争鸣,他们都没遇上,一路直行,没有跌宕和起伏,连个岔口都没有,甚至以为父母也这么过来的,只是更穷、更土一点,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罢了。所以我就说:不要只活在当代截面上,不要老跟着时尚和流行走,要知道你的身世,个人和民族都要有身世感,一个人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才清楚自己是谁、将来会怎样。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5-3 14:04:00

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
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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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讲个笑话。

一人号啕大哭,问究竟,答:把钱借给一个朋友,谁知他拿去整容了。


在《城市的世界》中,作者安东尼·奥罗姆说了一件事:帕特丽夏和儿时的邻居惊闻老房子即将拆除,立即动身,千里迢迢去看一眼曾生活的地方。他感叹道,“对我们这些局外人而言,那房子不过一种有形的物体罢了,但对于他们,却是人生的一部分。”

这样的心急,这样的驰往和刻不容缓,我深有体会。

现代拆迁的效率太可怕了,灰飞烟灭即一夜之间。来不及探亲,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救出一件遗物。对一位孝子来说,不能送终的遗憾,会让他失声痛哭。


……
 
 
王开岭 发表于 2010-4-12 4:49:00

(访谈录之9)

问:从整体上,您是怎么理解和评价我们现在的日常生活的?抛开最差和最好的两极人群。

答:因为做新闻,我的注意力很大一块放在了民生上。加上性格和信仰,我常把别人的苦难当自己的,把共同体的沉重当自己的,所以心情不好。早年就有人问:你的苦难和忧患意识怎么来的?其实就这样来的。我羡慕有的人,高兴不需要理由,不高兴才需要理由,我恰恰反着。

对我个人来说,我觉得没有处于理想的生存状态。相信多数人和我一样,甚至更糟。大家都有一种感觉:不舒适。不是身体,是说幸福感,我们的心灵舒适度非常差,无论你多么有钱、匹配多少家当,你都不从容、不自主、不轻盈、不飘逸,就像翅膀上粘了太多泥沙,家具上蒙了太多灰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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