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王开岭 发表于 2009-1-2 20:30:00

 在一处国土上,当受害者和潜在的受害者越来越多,当那种惨痛脸孔和被病毒折磨的样子逐渐膨作一种“国家表情”,甚至连他们之间也开始厌恶地皱眉、嘲谑、幸灾乐祸——进行恶劣的心理折磨和欺压(就像乞丐之间、精神病人之间、狱犯之间发生的那样),这只能说明,最可怖的事发生了:“对善与恶可耻的漠不关心!”(莱蒙托夫)

这才是民心最大的腐败。它显示,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理性和道义资源已被蛀蚀一空。纳粹德国、专制时期的俄罗斯和“文革”中国就是这样腐坏掉的。

在40年代的德国,战争已把这个以意志和哲学著称的剽悍民族逼到了自缢的边缘:饥饿、伤病、轰炸、抓丁、呻吟、宵禁、灯火管制、空袭警报、阵亡通知书、盯梢告密揭发、习惯死亡的麻木……一切正常的生活都废除了,一切美好的情感和愿望都散失在瓦砾废墟中,每个人都成了被霉病折磨的叶子,神情灰黯,垂头丧气——但几乎所有人都咬定这仅仅是战争失利所致,是劣势所迫,是勾结起来的敌人过于强悍之故。

偏偏这时,假若不知从哪儿突然爆出一句:“我们是害虫!”接下的事会怎样呢?众人莫不大惊失色(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镇静后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叛变了!他叛变了!”随即人堆里便炸开了锅(俨然羊群里钻进了狼),纷纷作愤怒状,作势不两立和挥拳讨伐状。

于是,德国就有了一批被称作“叛徒”的人。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他们不过是一些表达了个人观点——且没有被自己的诚实吓破胆的青年,但在一个极不正常的年代,一个“个人的观点”多么稀缺,它的处境立马变得多么孤立和凶险——因为“他们有那么多,而我只是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

有一组军人的名字应被其同胞记住。今天,他们已不在人间,但半世纪前,他们都曾宣称:我们,日耳曼人自己——是国家的害虫!他们皆认为,该是由德国人自己来结束这场灾难的时候了,于是便有了属于“个人”的行动……这种事发生在“圣战”最酣的当口,发生在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命运、价值、荣辱与“元首的梦想”“德国的最后胜利”绑在一起的关头,无疑被视作对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恶毒挑衅。

“叛徒”们的名字是:国防军上校施陶芬贝格伯爵,他从前线潜回柏林,因拒绝执行元首命令而执行了自己的命令——刺杀希特勒(他差点就成功了)——而遭枪决。二十岁的列兵沃尔夫冈·博歇尔特,因写了几封“危害国家安全”的私信被判死刑(后改赦,但因战争摧残于战后翌年死去),他把“必须要说的话”匆匆写进一本叫《拒之门外及其他短篇小说》的小书里。还有一位即后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当时的德国军人海因里希·伯尔,在《给我儿子的信或四辆自行车》中,他追述了自己是怎样借“开小差”“造假证”“偷自行车”等一系列不光彩行径——来逃离战场和躲避杀人任务的。

身着制服,却拒绝执行一个军人被规定的职责,从职业属性上看,他们全是混帐小丑,按战场纪律该遭枪毙。时至今日,想必亦没有哪家队伍敢接纳这些不安份的家伙。但他们却是合格的人,比做一名军人做得更多,是勇士,是赤子,是持个人头脑的真正合格的生命!在一个拒绝执行命令为高尚的年代,他们分别以个人的方式捍卫了生命尊严和主体意志的完整,而没被那架“国家主义”大风车所挟持。他们清醒的血肉之躯和跳跃着独立火苗的头颅——显得与那套褐色制服多么不协调,正因这些不协调,正因很多命令没有很好地被执行,没有去开枪,没有去爆炸,没有去焚烧——许多人才死里逃生,许多村庄、楼房和教堂才免遭塌毁……按伯尔的说法:“违抗命令不愧为光荣的过失!”有时候,“过失”就是良知,“渎职”就是正义,“不规矩”就是神勇。

爱祖国,但不应闭着眼睛爱祖国。爱人民,但不该随随便便就爱上人民的某个样子,尤其它“昏迷或粗野时那种不雅的样子”(高尔基)。

在纳粹德国,最振聋发聩的叫嚣就是“爱国主义”“人民主义”这类词语,其深入人心的程度犹如犁铧对国土的耕占,刻骨而深沉……

影片里,常见纳粹党卫军和冲锋队施虐的场面,但若以为战争中参与杀人的仅仅这些贴着职业标签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在战时德国,几近所有的人力资源都被政治最大限度地征用了,前线在厮杀,后方则活跃着一支支庞大的志愿警察队伍:维持秩序、监视告密、缉拿叛徒、搜捕漏网的犹太和盟军间谍……一边是母亲们“并不怎么心疼地、甚至怀着激动的心情让她们十四岁、十六岁的儿子朝着死亡跑去”(伯尔),把生命献给元首;一边是她们争气的孩子将立功和英勇杀敌的捷报传回家乡。美国新版的《自愿的刽子手——普通人与大屠杀》一书中,展示了一幅泛黄的旧照:一德国士兵站在离一位犹太妇女不到三公尺的地方,按步兵操典的规范,举枪瞄准,而女人怀里则紧紧抱着一个婴儿……作者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一个士兵会把杀害一位母亲的照片寄给另一位母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忍心或若无其事?至少有一点是无疑的:这个德国青年深爱自己的母亲并想使之骄傲。那么,能否说,他正是按照或猜度着另一个母亲的愿望来杀害眼前这个母亲的?(你会突然觉得连这个念头本身都是犯罪)

伯尔清楚地记得,党卫军头子希姆莱在战争的最后几周里颁布了一纸命令,其中包括“一个德国士兵如果在听不见枪炮声的地方碰到另一个士兵,可就地处决他”。这意味着“每个德国人都成了另一个德国人潜在的法庭”。于是,就有数以万计的军人在光天化日下被自己的乡亲、邻居、朋友甚至陌生人以叛逃罪消灭了。要知道,担负这项行刑的仅仅是一些身份极普通的人,一些老实巴交、看上去一生都不会做坏事的人,他可能是你在大街或乡村小路上碰到的任何一个同胞,他昨天还只是一个司机、一个矿工、一个厨师、一个送奶人、一个鞋匠或售票员,甚至是一个以正直著称的教师……可今天,他却光荣地扮演了一个“国家监护人”的角色。伯尔回忆说:“有一个我认识的下级军官叫凯勒尔,他从前线溜回来探望父母,某个合法的德国谋杀者抓住了他,在这‘远离枪炮声的地方’……当时‘事情’(指处决凯勒尔)进行得很快,连一只公鸡也没有为他打鸣。”

一个国家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爱国主义”(仅仅是人们习惯的那种“爱政府主义”吗)?真正的爱国使命应当由什么样的人民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实施?

那么,“人民”又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它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数值集合——由所谓“大多数”组成的人丁概念吗?在政治舆论家那里,它常常被封授一种至高的俯视一切、审判一切的权力,被谄媚的语言描绘成一副无可指摘、先天完美的“万岁”幻身,其权威和不容违抗的意志永远被说成是先验的,无需任何设问和讨论。谁一不留神得罪了它,就会被冠以“人民公敌”,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底,这是一种阴险的政治贿赂。一旦“人民”心安理得享受起了这种恩惠,就会不惜辱没自己的主人身份——甚至怀着感激、溢美和报答之情忠实地听从施主的吩咐,仰领袖鼾息,充当政治“英勇的打手”……对此,高尔基痛苦地叹道:“这些人非常可怕,他们能成就自我牺牲和毫不利己的功绩,也同时能犯无耻的罪行和卑鄙的强盗勾当。你会仇恨他们,也会全心全意地怜悯他们。你会觉得你无力理解你的人民阴暗心灵的腐烂和闪光。”(《不合时宜的思想》)

一旦“人民”“祖国”仅仅被充当政治权力的“虎符”而不再作为理性和文化范畴的语汇来使用,那么独裁专制和斗争霍乱就会接踵而至,“人民”“祖国”这些硕大的词就会沦作刀俎和砧板之用。大革命时期的法兰西、现代德意志、俄罗斯及中国,都流行过这种癫狂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唯人民论”“唯国家论”“唯领袖论”。

一个真正爱国、爱人民的人,应该与他的祖国和人民如何相爱?这种“相爱”的实际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恰达耶夫在《疯人的辩护》中表达过一种“否定方式”的爱国行为,他说:“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但是,还有一种比这更美好的感情,就是对真理的爱。”只有理性意义上的爱,才是一种长远和深沉的爱,精神与灵魂的爱。他又说:“请相信,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我希望它获得光荣……但是,我没有学会蒙着眼、低着头、闭着嘴爱自己的祖国。我发现一个人只有清晰地认识了自己的祖国,才能成为一个对祖国有益之人。”

做一个词语和表情上的爱国者是很方便的,也极易被公众喝彩和赢得犒赏,而要做一个不受干扰的本质上的爱国者就难了。在“相爱”实不可能的情势下,“单相思”是要以误解、诽谤、报复甚至流血为代价的。“具有歇斯底里情绪的人给我来了一些信:威胁要杀死我!我明白,在一个长期以来所有人都习惯于收买和叛卖的国家里,一个捍卫无望事业的人应该被视作叛卖之人”(高尔基)。

苏格拉底的死刑很说明问题。他死于大爱和先知,死于对文明最处心积虑的担忧,死于对所挚爱的雅典最深情的关怀与怜悯,死于心碎之爱。天才的前瞻与时代的低能——彼此之间的错位和落差,导致了这场人民杀死赤子的悲剧。但作为历史成本,这悲剧又是必须的,社会进步和人民醒悟的车轮,正是一次次由这种交替不绝的“错位”作拉杠来驱动……

正如茨威格在哀泣尼采时所说:“一个伟大之人将会被他的时代驱赶、压制、逼迫到最彻底的孤独中去!”是啊,命运总要将真正的思想者送至无援的绝境,风声鹤唳,四面楚歌,孤独像美德一样地燃烧……而时代对他们的搜寻与怀念又总是姗姗迟至,有时竟晚上几个世纪,甚至永远。

丹东,这位颇具诗人气质的斗士也是这样罹难的。他对法国大革命后期的恐怖提出了“个人观点”,从而与其同志兼上司罗伯斯庇尔发生了冲突。领袖坚信只有“正义的恐怖”才能换回“人民自由”,而丹东怀疑这种自由跟“妓女”一样,是“世上最无情无义的东西,跟什么人都胡搞”。这种犯众犯上的危言将丹东送上了“人民法庭”的断头台,胸前的斩牌上写着:人民公敌!

当德国青年们激情难捱地效忠元首、眼热“铁十字”勋章的时候,大学生汉斯和肖尔兄妹却因撒发反战传单而被处死;当海德格尔们每天小心翼翼地打系“爱国主义”领带时,慕尼黑的哲学教授胡伯却因异端学说锒铛入狱……和伯尔们一道,这些德意志民族的“逆数”,不仅没给自己的时代丢脸,反而维护了这个理性民族的传统荣誉。他们不仅是历史上真正的“爱国者”,而且还是彻底的“救国者”。

还有鲁迅、顾准,还有高尔基、帕斯捷尔纳克、肖斯塔科维奇和索尔仁尼琴……他们的《药》、《中国问题之探索》,他们的《不合时宜的思想》、《日瓦格医生》、《见证》、《古拉格群岛》……

真正的爱国者有时干脆就是那些“叛国者”和“流亡者”。他们始终敢于:批评不敢批评的“人民”!怒视不敢怒视的“革命”!

“人民”,应是一个永远成长中的不断自我反省和完善的主体,而非一座业已退休的大功告成的纪念碑。它应有一副允许批评、保持谦逊和涵养的知识者面孔,而非一个骄横无礼、被溜须拍马宠坏了的肥胖官僚模样。“人民”应和真正爱它的人一道,用理性照见自己的背面与缺陷,秉心相爱,执手同行……

但这样的良性时代尚未真正到来。“人民”仍被自己的假相蒙在鼓里,“叛徒”们仍背着沉重的“红字”和斩牌一个接一个倒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叛徒”们的事业将永垂不朽,永不殒落。

历史作证。星灿作证。生命作证。

 

(1998年)

 
 
  • 标签:知识分子 
  •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受业(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3 10:47:13
    受业(游客)汤姆-克鲁斯在新片《刺杀希特勒》中出演施陶芬贝格,即将上映。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我爱北京天安门(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3 13:21:37
    我爱北京天安门(游客)真正的爱国者有时干脆就是那些“叛国者”和“流亡者”。他们始终敢于:批评不敢批评的“人民”!怒视不敢怒视的“革命”!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换个马夹(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3 16:59:53
    换个马夹(游客)感觉现在的文章更好。这篇文章堆了很多事,很多名言,有点硬涩,整篇读下来,我一直在停顿,自觉得阅读不是件流畅的事了。
    有些段好象以前政治老师常用的表达方式。他们都叫你王老师,是教什么呢?(嘻嘻,见谅!)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受业(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3 20:44:41
    受业(游客)回复楼上“换个马甲”同学,王老师以前是高中政治老师,但不是我们一般见到的那种高中政治老师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归来兮(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3 23:10:45
    归来兮(游客)“叛徒”们的事业将永垂不朽,永不殒落。
    继往开来,生生不息,向伟大的“叛徒”致敬!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自己的轨道(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4 8:47:59
    自己的轨道(游客)“请相信,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我希望它获得光荣……但是,我没有学会蒙着眼、低着头、闭着嘴爱自己的祖国。我发现一个人只有清晰地认识了自己的祖国,才能成为一个对祖国有益之人。”几年前第一次看见这段话的时候就永远记住了。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邹鲁人文(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5 9:42:22
    邹鲁人文(游客)王老师,这篇文章我是第一时间阅读的,十年前,在那一期的《方法》杂志出版的时候,当然也是我最早的、有限的、读到的你的作品之一。
    记得当时很是激动,但不能确定作者到底是不是你,所以立即电询李木生老师:“这个王开岭是哪个啊?是不是咱们的这个呀?”当时我们还不认识,没联系。
    倏忽十年,关于你的记忆于我历历在目。深切注目你,并追忆默默担当的《方法》。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小满(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5 11:11:43
    小满(游客)读王老师的文章,更感觉,现代的教育应以培养独立思考,分清是非,实事求是的品质为目标,不在仅仅是传授知识,教授生存工具。在自己的成长经历中,已过而立之年,才发现很多事情,与老师教的,媒体传播的,大多数人知道的,截然相反。感谢网络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原色(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5 14:22:36
    原色(游客)命运总要将真正的思想者送至无援的绝境,风声鹤唳,四面楚歌,孤独像美德一样地燃烧……而时代对他们的搜寻与怀念又总是姗姗迟至,有时竟晚上几个世纪,甚至永远。

    但思想者死不会退缩的。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原色(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5 14:25:28
    原色(游客)
    以下引用原色(游客)在2009-1-5 14:22:36发表的评论:
    命运总要将真正的思想者送至无援的绝境,风声鹤唳,四面楚歌,孤独像美德一样地燃烧……而时代对他们的搜寻与怀念又总是姗姗迟至,有时竟晚上几个世纪,甚至永远。

    但思想者死不会退缩的。


    但思想者是不会退缩的。
    sorry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张秀良(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5 22:16:49
    张秀良(游客)首先我要说,开岭你太对不起我了!因为研读你的文章,我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时间看央视1台的连续剧和齐鲁频道的“小么哥”了。以前打开电脑总是先浏览新闻,现在一切全变了——总是第一时间学习你的光辉著作。以后到北京找你算账,你务必要请我吃饭赔罪!

    其次我想说,我对8楼小满先生(或女士)的评论深以为然!开岭的许多文章对作为中学政治教师的本人都是极大的触动。的确,在“素质教育轰轰烈烈,应试教育扎扎实实”的自欺欺人的大环境中,培养学生独立人格显得多么时不我待!在今后的教学中,我定会积极引导学生用“自己”的脑子思考,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并建议学生通过“王开岭的博客”提高识辨现实的能力,开拓洞察社会的视野。

    不揣浅陋,借开岭的一方丰腴宝地,班门弄斧,栽一棵嫩苗,晒一篇旧文。嘿嘿,见笑。

    ◆想起长征

    有一种萌芽叫诞生,有一声呐喊叫宣言,有一次觉醒叫怒涛,有一支队伍叫丰碑。

    想起长征,我总想化作愤怒的火焰,照彻那段民族的黑暗!

    这是20世纪严寒的30年代,屠刀正疯狂地刈割真理。我们遍身疮痍的母亲,又一次大面积流血……

    何去何从?自地球的各个角落,不同表情的目光,一齐聚焦于中国的南方。

    是谁拍案而起,使一支即将沦为流寇的队伍站稳了脚跟?

    是谁力挽狂澜,将那艘从嘉兴南湖驶出的红船拨正了航向?

    毛润之,这位坚信枪杆子里面能长出政权的诗人,铁肩担起人民的瞩望,大踏步挺向革命的前沿和风雪的纵深。

    团结在一种光辉里,高擎铁锤与镰刀的工农,紧紧追随。锋芒所向,苦难者的福音次第绽放——遵义城楼,奠基了一个襁褓中的政权;赤水河畔,八角帽旋起一串红星闪闪;宝塔山下,老羊倌儿鞭梢一抖,信天游便飞出一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佳话;枣园的灯辉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湘音把一个孕育五千年的梦雄壮地升起……

    而当躯体仆倒在大地,灵魂便上升到纪念碑的高度!

    雪山和草地作证——
    倒下的和前进着的,怀着同一个心愿:亲眼看看,东方是怎样红起来的;有名字的和没名字的,拥有同一个称号:英雄;死去的和活着的,铭刻在同一个归宿:人民心灵的深处!

    ……悠悠岁月弹指一挥间。如今,那些灰色绑腿和草鞋已醒目成历史教科书中的一段箴言。当枪炮声渐渐远去的时候,那首著名的《七律》,仍时时提醒我们牢记,一种可以绿化的精神:长——征!
    以下为王开岭的回复:
    以上诸留言刚拜读,谢谢关注!今年又将是多事之秋,一言难尽。感叹光阴真快,关于“爱国者”“叛国者”“人民”“爱国与爱政府”等涵义的识别和解读,今天或许变得容易多了,毕竟有了这么多年的启蒙和铺垫,加上互联网的巨大传播力。但十几年前写作和发表这类“常识”却承担了极大的压力和风险,记得这篇文章当年发表时还连累了一份杂志和一位我尊敬的编辑……乃至后来每次转载和入选各类文选时总要被做几处“手术”……
    秀良辛苦!关于“长征”,你的表达很诗情画意,相信你是真诚的。突然想起小崔那年搞“新长征”,记得在看一期节目的解说结尾时,我特意把编导关于意义注解的话划掉,在后面加了“精神足疗”几个字,我相信“走路”是能治病的,尤其抑郁的人。果然,走了一圈,小崔的病就走好了。和秀良一样,他也是真诚的人。真诚就好。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浪淘沙(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7 11:23:11
    浪淘沙(游客)历史作证。星灿作证。生命作证。
    好文!
    想起张志新,想起遇罗克....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张秀良(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7 11:51:45
    张秀良(游客)开岭:
    愈是向你著述的纵深地带开掘,我愈是清晰地感觉到:每一个时代,那些高擎旗帜呼啸挺进的时代先锋,都注定是孤独的!但这种孤独同时必然也是一种“伟大的”孤独。这一艰险备尝的进程对于领军人物本身无疑是甚为严峻的考验,是一种默默的“承受”,甚至是一种难捱的“忍受”。但对其所深深挚爱并披肝沥胆矢志献身的国家与民族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甚之至的事!
    由于你做人的一贯低调和治学的一向谨严,相比某些到处“下蛋”的青年作家,你的“产蛋量”或许稍显欠丰。但就我近期通览过的你的数十篇大作(有些是通过网络搜索)而言,虽不能说字字珠玑,但确乎称得上篇篇佳制。可以想见,在你下笔之前,每一篇显然都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就像一位德艺双馨的酿酒师,慷慨地让芸芸众生享受了结果——酒的醇厚与甘美,而本人则“贪婪”地独享了整个过程——勾兑佳酿的每个环节。这大概正是浸淫于写作状态中的你之聪明和高明所在。
    你不少盛名卓著的文章都发表于30岁左右,而此前还要有一个相当长时期的构思与写作过程。也就是说,当同龄青年中的绝大多数为房子、职称等个人的“钱途”忙得口干舌燥焦头烂额之际,其时身为一名中学教师的你却在为一个历尽沧桑饱经忧患的民族的“前途”殚精竭虑奔走呼号着!你多像《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只相信“自己”眼睛、经“自己”头脑过滤再作出判断的小孩,当众人耽溺于“歌颂”、“粉饰”和“吹捧”时,你却站在一旁“揭露”、“嘲讽”和“鞭挞”。相比周边的“热”和“闹”,你的“冷”和“静”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大煞风景!你的洞古穿今透视未来的目光被现实的铜墙铁壁折断过多少回!与多数同龄人相处时因你的“不合时宜”,以及由此产生的“话不投机”该会导致多少痛心的尴尬!你的“异想天开”和“不务正业”又遭受过多少次或疾言厉色或旁敲侧击地挞伐!不难猜测,你的生存环境当有多么恶劣!但逼仄的空间怎能遏制你凌云的翅膀?你矢志不渝地坚信:“打击我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是悲剧也是喜剧,大学时你一直喜爱的那句诗竟成了你的真实写照:“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
    若非览阅你的留言,纵有超常的想象力也难以相信,《“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命运竟如此多舛,甚而至于竟“株连”了一份格调高远的杂志和一位恪守良知的编辑!这岂但让人“惊诧莫名”匪夷所思,简直令人毛发悚然了。中国文学史注释这篇文章时,实在有必要如实记录其“难产”历程及“因言获罪”者的悲剧命运。
    一个多舛民族的心田已涸枯太久了啊,我分明看到你冷峻的笔锋顿然化为一柄寒光闪闪的铁锹,永不疲倦地挖掘出润养灵魂的汩汩的甘泉。你所有篇章立意之高远,辨思之深邃,论证之缜密,逻辑之谨严,笔锋之犀利,辞采之绚烂,给读者带来的绝不仅仅是阅读的快感,视觉的盛宴,更有灵魂的震撼、前行的冲动以及对于无穷远方的瑰丽遐思。即使偶用调侃的语气,溅射而出的也是泣血的呐喊!
    央视给予你一个施展才华的宏阔舞台,你终于健硕为一只翱翔蓝天叱咤风云的雄鹰了。这是你的幸运,也是央视的幸运,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幸运!因了视野的开阔和阅历的丰瞻,你的文笔愈发精熟,用语愈发精致,带给读者的则是更多的惊喜,更大的惊叹!但央视想必亦是一个竞争异常残酷的舞台,其惨烈程度绝非我等局外人所能体味!8小时以内你是一名风头正健的央视砥柱,8小时之外你又是一位如日中天的青年作家。显而易见,你新近撰出的那些撼人魂魄的华章皆是你一点点透支生命,抵押健康,挤占私人活动空间和时间为代价换来的。念至此,油然而生的是无边的感动,无尽的祝福,而此时我所能表达的,唯有矗立黄河岸畔,哽咽无语……
    以下为王开岭的回复:
    秀良谬誉,这么多的形容词让我羞愧难当。我只求“正常”,不被异化,不被体制和环境异化,不被职业异化,不被“写作”异化,亦不被愤怒的情绪和批判本身异化,所以在我的写作内容中,我一直不忘那些美丽而温暖的东西,这是我们能够说“热爱生活”的最后依据。我最大的理想不是斗争理想和批判什么,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理想而已,我渴望生活在一个健康、安全、良性的时代和人群中并期待为它做点什么。九十年代的言论环境虽比八十年代和更早时期宽松些,但纸媒的审查和戒备还是森严的,动辄得咎。对于作者来说,还要承捱许多外人不知、也无法公开的“特殊关注”,有些隐痛和秘密是无法诉说的。我的故乡和山东也罢,北京和央视也罢,于我都是同一个精神地理,我从不把它们做特别的区分。外人眼里的央视,可能是一个豪华的职业空间,但其实际精神空间是狭小的,和“国情”没什么两样,我但求心灵干净,尽可能做些有用之事,功效甚微,也自感乏力,不值得过多期待。
     
     
    Re:十年旧文:“我比你们中任何一个更爱自己的国家”
    张秀良(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1-9 10:04:26
    张秀良(游客)昨夜,黄河三角洲纷扬着入冬以来的第二场瑞雪,一扫连日来郁结于心的郁闷。孰料这样的寒夜,竟有邻家的母猫在楼下花园叫春。(紧急声明:她心中的帅哥绝不是我!)那一声声悠长的呼唤酷似婴孩的啼哭,亢奋,嘹亮,洁净,纯粹,虽赤裸无掩却又执著而真诚。此时如果递与她一柄麦克风,想必她亦会如某些歌星极尽忸怩作态状,深情款款地表白:“要爱就爱个明明白白,要爱就爱个痛痛快快,要爱就爱个死去活来……”臆想至此,不禁哑然失笑。将思绪再荡漾开去:那些聆听金钱召唤一脱而就的“爱”,那些躺在权利怀抱娇喘嘘嘘的“爱”……人类中的某些“个”笃信并践行着的“爱情观”,比起猫儿不是要鄙俗龌龊得多吗?
    而彼时的我,正在拜读刚下载的一篇宏文——苦丁先生所撰《精神的暗夜需要灯光的照耀——读王开岭〈精神明亮的人〉》,其间一段近乎白描的记述颇有意趣:“当他裹着一身的寒气走进朋友家门后,甚至来不及跟我和朋友多寒暄,像一个饿坏了的乞丐,把大大的碗几乎搂在怀里,就那么满足那么有味地吃着朋友为他煮的热面条。那样的时候,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撞见,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有着深刻的思想和饱满热血激情的作家。他那个吃面条的样子或许他自己并没有在意,但很多年后也一直鲜活在我的心里……”。读至此,我真的是忍俊不禁了,惊呵呵笑出声来。(结果是老婆被惊醒,后果很严重,一声“神经病”,家法立施行:自扇耳光30,床头跪到黎明。此是题外话,不提也罢)
    嘿嘿,邻家猫儿之于爱情与学友开岭之于面条,其心无旁骛义无反顾的执著,何其相似乃尔!
    将开岭与猫儿相提并论,请开岭谅宥我的胡乱“发情”(想歪了吧,“抒发感情”)!
     
     
    发表评论:
    载入中……

    王开岭的博客© Copyright 200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