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的方式
锦瑟 发表于 2009-7-14 8:16:00
这几天读
Philip Kitcher和Richard Schacht写瓦格纳的指环,半本下来,明明是在大谈人生意义嘛!这年头,英语世界里,大部分谈理想谈人生的书都是牧师写的了,能读到这么一本哲学家写的,还真不容易。两位作者都唱歌,有一个还吹法国号,且都能读总谱,也不容易。害得我读着读着,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昨天九九到家里来,提到曾到过Richard Schacht家里,林中一幢别致的不规则六边形房子,九九说,一定是有建筑师专门设计过。家里也很漂亮,好似舞台的客厅里一架大三角钢琴, 众多的书籍与音乐收藏。Schacht据说有点傲慢,并乐于展示他良好品味的家居。
Philip Kitcher我曾在Delphi的草丛里撞见过,他带着墨镜和棒球帽,大步流星,我们都不跟陌生人打招呼。他老婆Patricia坐在报告厅里给讲座,他也不去听。这又是家(准)夫妻店,女人做康德,男人做科学哲学,都是出名的人。TH读过Patricia的文章,但不太以为然。
在Delphi邂逅众多,从顶级牛人到无名小卒,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年轻美好的时光,广大世界正朝自己开放,一望无际。可自从三年后Michael Frede葬身柯林斯湾,我便往往只想起他一人,好似理想世界的消逝,我的。
直到这几天读这本书,原先那众多的脸孔及它们的背景才重新浮现出来,同一张饭桌的周围,那迥然的成就、人品与际遇,那些可爱的、同我一样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他们蒸腾着的朝气,还有那嵌入山体的朴素的水泥房子。
Frede之外,还去了不少名人,Kitcher夫妇,John Cooper,John McDowell… 当然,都是只有行内人才知道的。
Aristides是会议的组织者,据说他学术政治两不耽误,一边弄他的科学哲学,(这家伙跟德国总理有一拼,拿的是理论物理的博士),一边还积极参政,在议会发言,给报纸写文章。问他我这个外人该怎么出房费饭费,他大手一挥说不用付了,不愧是社会主义左派人士。
Ted 是我那时的情敌。他具有卓越的情敌所具备的一切素质:高大英武、百科全书的记忆、极善言辞、永远是人群的中心。那时他也有七十二了,宽阔的额头,声如洪钟,目光如炬,好像随时都会着火,让我一见就自惭形秽泄了气。后来他大手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担心,你可要年轻漂亮多了!”我可不那么觉得。
Barbara 也去了,紧跟Ted左右,谈风也很健。久闻其名,一睹真人,竟大失所望。她还算漂亮,甚至是唯一一个化妆的女士,看得出精心打扮,米色的丝绸套装,脖子上一串琥珀项链… 但是充满一种中产阶级的僵硬,谈话中露出阵阵自得,赞赏arts nouveaux的美好,批评贝聿铭的卢浮宫入口不和谐(并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理由,可据说最近还写了本有关艺术哲学的书)… 想起Ted那个脱光衣服赴宴的前妻,不得不感叹Ted的品味也随年龄从革命滑入小资。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McDowell。严肃,一丝不苟,没有表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永远的表情。并且他如此害羞,不要说陌生人,连熟人都难以和他搭上话。尽管这几年他离得最近,在音乐厅还常常碰见,互相知道是谁,但到现在我们也从没打过一次招呼。反而是Ted,每次回来都要吃一顿我做的川菜。
Daniel Garber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全身圆滚滚,好像由几个圆球堆成的,圆脑袋放在圆肚皮上,小圆点的眼睛外套两个圆玻璃片嵌入圆脑袋,永远一脸笑,让我觉得这老头真和善。一天晚宴后,一个名叫Iphgenia的女生愤愤地抱怨,这个圆老头说:“你别去匹兹堡啦,到普林斯顿来吧!”然后肥脑袋凑近她:“今晚跟我睡咋样?”那天晚上,在另外一桌上,还有另外一位腆着肚皮的糟老头教授如此问另外一位希腊女生,他们都很知道要找外国的。
我问TH,你们这行的人是不是特容易变态?TH答非所问地说:人在外,就觉得可以放松了。我却想,哲学只是他们的职业而已,做得再好,也是当手艺在做,和人生无关。
但显然不是都如此,因为还有Frede,那轮倏然遁入爱琴海的夕阳。
那次去了很多希腊的学生,主要来自雅典和博罗奔尼撒的Patra。有一个高个子姑娘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她总是白衬衣,蓝仔裤,刚过耳的短发,脂粉不施,脸庞有大理石雕般的轮廓,点以鲜明的黑色眉眼。我视线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就不能挪开,真是完美的艺术品!她是雅典大学的学生,原先学的是物理,后来做了几年中学教师,对科学所建立于其上的形而上基础发生了兴趣,想探求个究竟,就重新回到学校。我不记得她是全时还是半时的学生,是否还保留中学教师的职位,但记得问她今后学完了怎么办。她说,还回中学继续教书。
多好的生活!——有这样内心的人,没有没有盈利目的、与谋生无关的知识追求,还允许这种生活继续的国度… 还有那种如同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不朽的面容…
另外一个男孩,也是雅典来的,原先学计算机,受到Markus的鼓舞,渴望将来也能到匹兹堡读哲学。(Markus是TH的同学,希腊人,原先也是学计算机的。)我们在希腊的最后一晚留宿于他家。普通的雅典家庭,在一个平常的(没有围墙的)居民区,那种中国南方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楼房,五六层高,没有电梯,三室一厅,通风很好,浴室里有简单的淋浴。室内装修非常简单,干净的、被擦得发亮的水泥地,家俱也像中国九十年代初的,不多,不花哨,也不好看,很多是三合板材料的,现代主义工业大生产的产品。我们四点多钟起床去赶飞机,没有公共汽车,他为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雅典的出租车也挺便宜。一路飞驰而过那些空旷的大街、立交桥,那些现代主义泛滥下的方盒子居民楼,恍惚中就好像是我大学时代的北京。
Delphi的那些日子,我无所事事地捧着修昔底德,不着几眼,倒是和这些不同行的同龄人坐在夜晚的凉风里,一杯啤酒咂几个钟头。如今他们应该和我一样,也慢慢老了。Iphgenia来了匹兹堡,我却再没有见过她。Markus已在今年离开,和妻子Lisa双双去悉尼执教。那个男孩没有来匹兹堡,不知是否还在继续他的哲学旅程?那个美丽的希腊女孩呢?已经回到了她的中学,继续教物理了吧?
而教授们… Ted迅速地老了,记忆骤衰,前言不搭后语,心不在焉,只有胃口依旧;McDowell深邃的钻头仍不倦地继续深入地下;Kitcher写了这本谈理想谈人生的书,让我另眼相看;Garber荣升titled Professor;而Frede托体同海,成就神话。
Wotan看着他的世界毁灭,从抗拒到接受,神亦有尽时。Kitcher & Schacht的书名Finding an Ending,意思与其是寻找一种终结的方式,不如说是寻找一种度过的方式。
秋水(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7-14 8:33:01
欢迎锦瑟~~~
锦瑟发表评论于2009-7-14 8:41:50
呵呵,谢谢秋水!
幽篁发表评论于2009-7-14 9:05:51
欢迎锦瑟!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文章的,你来了真好。
锦瑟发表评论于2009-7-14 9:55:43
谢谢幽篁!我猜你就是那个给我开门的管理员吧?
小方(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7-14 15:32:43
多好的生活!——有这样内心的人,没有没有盈利目的、与谋生无关的知识追求,还允许这种生活继续的国度… 还有那种如同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不朽的面容…
也喜欢这样的生活,不为衣食而忧,为心中的信仰做学问。
丽萨(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7-15 14:22:22
以下引用小方(游客)在2009-7-14 15:32:43发表的评论:
多好的生活!——有这样内心的人,没有没有盈利目的、与谋生无关的知识追求,还允许这种生活继续的国度… 还有那种如同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不朽的面容…
也喜欢这样的生活,不为衣食而忧,为心中的信仰做学问。
我也喜欢 呵呵
jenny(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7-15 16:11:50
说了你都不信,游荡豆瓣这么久,第一次留言。
我觉得你很吸引人,肚子里特别有货而且能表达出来的人。
魔鬼(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7-16 12:28:36
在人类,所有的宗教,所有的科学,都是教育人:信以为真。
度过的方式,有无限的多,就是要人:不能不信。
而真的是自然,自然变化无穷。
人,人类,只是自然的一点点。
mountainyr(游客)发表评论于2009-7-19 23:16:06
闲散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