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还有谁会记得麻栗坡？但在二十年前，这里曾一度为中国的焦点。不过，今天的我，也是在整理二十年前的旧照时，才想起了这个地方，想起了一些简单的人，一些简单的事。

1985年，我曾经跟随浩浩荡荡的兵车，穿梭于昆明和老山前线之间，途径麻栗坡若干次，也只有一次行军，落脚于麻栗坡县城。印象里，这是一个兵城，老百姓倒成了陪衬。在此住罢一晚，次日绝早，就上路了。你知道这个“绝早”的含意吗？就是凌晨三点起床、打背包、洗漱、集合、训话、吃饭、待命、出发。出发时，天还黑着，团部首长站在黑夜里，目送一辆辆兵车驶过，核对无误，一会儿就乘吉普车赶到车队最前方。那种行军速度，真是考验人的耐性。坐在车上，我想得最多的是兵车里的那些战士，他们寡言少语，一个个心事重重。然而，当时的社会处于闭塞状态，传媒中的军人形象，难以立体体现。

1990年，我写了部小说，叫做《脱去你的迷彩服》。在里面，我多方位展示了军人的形象，尤其突出了军人那最为人性的一面……当时，我把这部小说寄给了《解放军文艺》的丁临一先生，过后他来了一封长信，说编辑部的人乃至领导都传看了，称小说非常具有震撼力，但这样的小说是不可以公开发表的，你放着，放上个一二十年，说不定能面世。

小说中一个士兵原型，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独眼英雄韦昌进。据他讲，我是第一个采访他的记者，因为彼此是军人，因为经历过生与死的洗礼，他给我讲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战争故事。但他嘱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泄露与人。写到这里，也只好带住。退而求其次，之外的一些印迹便闪现出来。

大约是1985年秋吧，我们奉命转场，始发站是昆明牛街庄，目的地是麻栗坡（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真正的目的地是接近前线的一些村庄）。这牛街壮是一兵站，当年我入伍时，由内地而云南，就是在这里落脚的。内地参战部队到昆明，亦由此转场到老山前线。遗憾的是，在这里我并没有捕捉一张当时的照片，不知是纪律使然，抑或自己太木。但有一个来自北方的稚气未脱的小战士，却给我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他下火车时，背包歪歪斜斜，脸色蜡黄，神情沮丧。我总想，他是不是以为，下车就是前线了。

1986年夏，我专程去麻栗坡烈士陵园采访，在那里遇到一位北方小战士，他是前去祭奠一位战友的。征得同意，我与他合了张影。相信所有的人，都能从这位紧蹙眉头的小战士脸上，读出他的某种惶恐和不安。他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他只知道眼前——他的战友正安息在麻栗坡烈士陵园内。

1986年的麻栗坡之行，目的是去采访守墓人的。因这次采访记录不慎遗失，这对守墓的夫妇，以及在烈士陵园遇到的那个小兵的名字，统统记不起来了。至于他们后来的情况，亦无从知晓。只记得，采访的当天中午，我们是在守墓人的家里吃的饭，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苦，但却尽量丰富了我们的一顿午餐。

1987年秋，因为一个小手术，我住进部队总医院外科，并与战场归来的伤员们同吃同住。在那里，我每天都能分享伤员们的荣誉和快乐，分享一波又一波的演出和慰问。所有的伤员，无论伤了哪里，也无论缺失了身体的哪个部位，全都乐呵呵的，整天都沉浸在应接不暇的敬颂中。我一出院，就投入了工作；那些伤员出院后，是如何面对新生活的呢？老山之战过去二十多年了，所有的参与者，今天的生活都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