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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波是一个好人”
叶梦 发表于 2005-2-23 1:18:23

  见到周立波的那一年我16岁,我见到周立波的时间大概只有三秒钟,但是那一瞬已成永远的记忆。?

  那是1967年的一天,天气不太好,下过一阵子细雨又停了,是一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天。那一天,益阳市体育场开批斗周立波的万人大会,我没去。我那时正值一个爱看热闹的年龄,但凡批斗会宣判会看斗人看毙人,都会打起浮脚往前赶。喜欢钻入人空子看热闹。因为是批斗周立波,我却不愿看。不多久,我听到街上人声嘈杂:“来了,来了,看周立波啊――”原来是游斗周立波的汽车来了,我站在家门口的高门槛上,一部卡车从我面前缓缓而过,迎面就看见了周立波,周立波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的什么我来不及看。旁边有两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押着,我来不及看清那两个男人的脸,只约略记得他们的眼神是横的,昂着头,很严肃,带有一种“文革”期间常见的凶气和霸气。周立波比那两个男人矮了一截,好像是跪着的。我在相距两米的地方平视周立波的头部,周立波脸色苍白,眼睛向下,不看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不等汽车完全开过去,赶紧扭身回屋。当年周立波这幅游斗图给我很深的刺激。我当时想:人被凌辱至此,早晓得不如当一个绿林好汉痛快,当什么作家呢!我那个年纪,看人看事不是从历史的眼光,误以天下这样已成定局,世界永远会是这样荒谬。?那天的批斗周立波大会是市里的造反派组织的,开完之后,用卡车游斗至益阳城内学门口的县剧院,县剧院是原来的学宫的旧址。在一个圣贤之地搞这样的活动,是对斯文的辱没。

  县里的造反派在县剧院又开了一场批斗会。听说在批斗会上有《山乡巨变》中的原型人物发了言,由小说中的生活原型上台批判作家,这真是千古奇谈。会议之后,还表演了专门赶排的节目。节目由县剧院的演员们演出,是群口词。开头的一句是:“打打打!打倒周立波!”我虽然没有看表演,但完全想象得出演员的表演情状,无非是腰间系一根宽皮带,穿一套绿军装,手握拳头,把脚一蹬,你吼一句我吼一句而已。戏是演给周立波看的,但周立波却没有资格坐观众席,只好让他站在台的一侧幕布边看。看过之后有人问:“周立波,你看演得么子样啦?”不料周立波却说:“好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后来听到周立波讲过这些话,十分高兴。一个人到这样的时候,还能够这样幽默达观,那么游斗与批斗又算得了什么呢??

  后来听周健明先生讲,周立波那次回益阳批斗,因造反派的枪走火,子弹从周立波耳边擦过,差点丧命。?

  周立波是我敬重的一位作家。我小的时候读《山乡巨变》,最使我感兴趣的是细伢子骂人的话。那些话,现在的益阳细伢子就看不太懂了。比如说:“不爱脸,不爱香干子!”之类。还有书中盛淑君带一帮妹子在树山里骂符贱庚的那几句顺口溜:“癞子壳,炖猪脚,两鲁碗,三蒸钵。”这些骂人的话,我在四岁左右便念得溜熟了。我读《山乡巨变》时感觉比读别的长篇更有味。我最感兴趣的是里面的人物以及益阳方言。我没有想到益阳方言也能堂而皇之地印到书上。读《山乡巨变》好比听一位邻舍坊边氛白(说白话),本地锣本地鼓,感觉特别亲切。书里人物的绰号也是我从小听得耳熟的,比如亭面糊、秋丝瓜、菊咬金这样的外号,在益阳随处可见。爱喝酒的人,多半被人叫成面糊,爱计较不好商量的人被叫成咬金客,名字中有一个“秋”字的,个子又长得高的被人叫作“秋丝瓜”,个子矮的却被人叫成是“秋南瓜”。周立波当年深入生活住的桃花仑乡是一个城乡边缘地带,离我家住的三里桥仅二华里,周立波当年在桃花仑时,我父亲是桃花仑乡卫生院院长,桃花仑乡的农民和乡干部大多是我父亲的朋友。他和《山乡巨变》中刘雨生的原型曾五喜等人都很熟悉,我常常听父亲说起这些人。去年,我读到一篇文章,有人把周立波排在当代几位语言大师之列,我想这种评价也肯定了周立波的益阳方言的写作。我长大以后读周立波,越读越有味。也因为我是一个益阳人,对于周立波笔下的人物语言场景的熟悉而有一种亲切感。另一方面是因为周立波写实的功力不由人不佩服。在我看来,周立波的《禾场上》、《山那面人家》、《扫盲志异》,都是百读不厌的精品。这部分作品都是周立波在1955年到1964年这十年时间中多次回乡体验生活写成的。周立波在益阳的日子,留下了很多故事。他多次拿出钱来帮农业社买树苗,添置扩音机,救济孤寡,为农民排解纠纷。体验生活不仅长于观察,还亲自下田用牛,和农民交朋友,真正赢得了农民的爱戴。周立波其人其作品皆为当代益阳人所熟悉,益阳城里略通文墨的人都读过周立波的作品。都晓得某个作品中的某个人是以生活中的某个人为原型的。短篇小说《张满贞》、《盖满爹》、《艾嫂子》都有其完整的生活原型。我见过《张满贞》的原型周雪英,与她多次交谈发现与周立波笔下勾勒的张满贞性格无异。我还见过《山乡巨变》中的刘雨生的原型曾五喜,亭面糊的原型邓益亭。把这些原型与作品中相应的人物一对照,更加佩服周立波写实的功力。他在很多短篇中都表现了农民的幽默与智慧。尽管在五十年代后期批判“中间人物论”,已经牵涉到周立波的作品,我想,这个时候的周立波由于坚持了自己的艺术主张,在时代的局限下,他采取了这样一个打擦边球的方法来创作。我以为,恰恰是这一批“中间人物”使周立波的小说创作达到一个峰巅。这一批短篇小说或许要比《山乡巨变》那部长篇的艺术价值更大。尽管我们已被《山乡巨变》中的人物塑造与语言成就而倾倒。但是,作为一部正面描写合作化运动的小说,三十年代后再来读,已经感到时代的局限。这种局限是作家个人无法超越的。听说周立波后来还写了反映社教运动的中篇小说《龙虎斗》,只是不见问世。我想:周立波当年没有让《龙虎斗》问世也是有他的理由的。但是,我一直想知道周立波在《龙虎斗》里都写了一些什么?

  以纯粹的革命作家形象出现的周立波仍难逃过“文革”劫难。其中惹祸是因为一篇特写《韶山的节日》。应该说《韶山的节日》本身毫无问题,不想文中因提及杨开慧而惹恼江青,由江青一手制造了《韶山的节日》事件冤案。因为恶人的妒嫉而导致一位作家蒙难,这样的悲剧只有在政治黑暗的时代才会发生。我读周立波的作品,给我一种温润平和的感觉,只有读到《〈韶山的节日〉事件真相》一文,才读出他的一点激愤。我很遗憾周立波的过早逝世,我想,要是他能健康地活到现在,他将会是怎样地思考与写作呢??

  1987年秋,周立波学术讨论会在益阳召开,与会者参观周立波深入生活的基地竹山湾,年过八十的“亭面糊”被人拥到地坪中央发言,没想到老得混里混沌的“亭面糊”,拿起话筒只讲了一句便赢得满场热烈的掌声。他说:“周立波是个好人,作田很里手。”

    (原载《中华散文》1996年第6期,《作家文摘》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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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周立波是一个好人”
云归(游客)发表评论于2005-2-24 13:04:19

云归(游客)

《山乡巨变》我看过后,对小说中的人物,小说的语言印象很深。四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才知道小说写的就是益阳。

小时听到“桃花江上美人多”的歌,不料有50年了,才知道歌里的桃花江在益阳。

好一个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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