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4-30 18:21:00 BY 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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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与我没关系！是诗人多丽丝·帕克。她很聪明，机智，风趣，好像幽篁君。）
突然我想到Lord & Taylor 去买面霜。买东西的想法从来都是突然的。那天我突然想去Macy买地毯，结果当然，一下子买了两块手编羊毛地毯回家。买东西我总是听从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灵机一动。我从来没有走之前写一个购买东西单子的习惯。我总是突然想，突然做。这样的冲动在日常生活里好像是电光一闪，我会突然满怀渴望，渴望走进Lord & Taylor，看看那里在灯光下都很诱人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大减价的衣服。这是在阿纳泊利斯我最喜欢的商店。
于是我就赶快淋浴，就换长裙，换鞋，上商场走一走，让自己一天坐在家里的身体伸缓一下。开车，小雨霏霏。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想到中国的古诗，在我最需要抒情的时候，古诗总是跑到嘴边，脱口而出。现代的新诗，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此上口呢？七月在整理她写的宋词笔记。我倒很想写写自己阅读的蔡文姬，甚至赞美郭沫若，因为刚刚看完郭沫若为蔡文姬的诗歌写的考古文章，写得非常好。一路想着诗歌就到了商场，这叫满怀诗情去商场。
Lord & Taylor 是美国最悠久的一家服装商场，属于中档偏上一点的价位。不过，我买的衣服都是在减价的时候才买的，不然太贵，我买不起。我是非减价不买的。可惜面霜从来不减价，只能叹气，甚至盼望假冒面霜出现，那价格一定低一点。商场的一楼是化妆品柜台。我在中国的时候，发现中国的服装商场也学西方的样子了，第一层刚进门的楼层都是鲜亮明亮光亮照人的化妆品柜台。一些化妆得完美无缺的大美人眼神迷茫地看着你，让每一个不完美的女人心向往之。我看那些美人，特别是她们的湿润的嘴唇，总是觉得倍受诱惑。我是一个很容易被诱惑的人。
我径直走到倩碧柜台。我一直不明白中国为什么把Clinique 翻译成这么稚嫩的“倩碧”，听起来好像个丫鬟的名字。我用这种面霜多年，喜欢它没有味道，简单的面霜。柜台居然没人，我绕柜台一周，没发现人。站在那里左右动摇，革命还是不革命呢，也就是要不要去找个售货员过来？正在此刻，一个瘦小的女人忽然站在我的眼皮下，问：你要买什么？我定睛一看，看到她是售货员，因为她戴着售货员的徽章，我便低头告诉她我要买面霜，哪种的。她仰头看着我，是一个亚洲人，脸上画着浓妆，一时半会儿我没想她也是亚洲人。她走进柜台后，去找。结果一两分钟后她走出了来，两手空空的：“我不是买倩碧的，我找不到你要的哪种。其实我们的雅诗兰黛也有同样功能的化妆品，你为什么不试一试？”我说，“我习惯了倩碧，知道我买的是什么。”她劝着说，“你过来，我给你看我有什么产品，你试一试，可能也会喜欢。”
这两个柜台挨着彼此，我不用过来只要扭身就到雅诗兰黛了。她热情地说：“你坐下，你坐下，让我仔细研究你的皮肤，看看给你什么产品好。”我说，“我知道我的皮肤。我的皮肤非常干燥。”她说，“如是，那我就给你这种产品看一看。”她拿来一盒油，我打开看。她在左右看着我，积极地建议：“要不然，我今天给做一个化妆，你回家的时候，准让你的家人看不出你是谁来了。”我笑起来：“别，我的家人要是看不出我是谁来，可能以为我是盗窃来的，那还行？”她仍坚持：“真的，真的，我给你化妆吧。我一定会让你满意。”我常常看见别人坐在柜台旁的高椅上化妆，自己从来没有机会也没试过。此刻这位售货员如此积极热情，不妨一试，我就坐了下来。
我一辈子也不知道化妆如此复杂。首先是要把脸上已经有的面霜要擦掉。她用了好几张湿漉漉的去妆纸，我的脸一阵微疼，因为那种纸里我猜有酒精。然后再拿干纸擦掉湿漉漉的感觉，然后用定型液，莫名其妙。她往我的脸上抹了之后，十秒钟不到，问我：“你感觉怎么样？”我说，“好疼啊，我的脸。你给我抹的是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做，好像我是盲人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一样：“我现在给你上‘每天早上的理想主义者’”我说“这位理想主义者做什么？”“让你的皮肤感到柔软光滑。”然后，“我现在给你抹多层次瞬透保湿霜。”这词我听着很新鲜。拿瓶子过来仔细看，也算学一个新词。然后，“眼部修复精华霜。”我也接过很好看的深红透明的小瓶子看，看不出名堂来。然后“我给你上完美粉底霜。我用两种，你看怎么样？”她拿一个刷子，刷两种不同的粉底，在我的脸颊上，我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是墙一样。她拿来镜子让我看，我看不出不同来。“随你便。”我说。她自言自语：“我觉得这种好。”在我的脸上她继续用各种刷子，小刷子，极小的刷子做各种描摹，好像我的脸突然成了画画的画板。然后，然后，她一直然后下去，我闲得无聊，问她问题。
你是从哪国来的？我是泰国人。她说。我在这个过程中已经猜出她或许是泰国或许是越南人。她很自豪地问我：“你猜我多大年龄了？”我自然是懂得猜年龄的规则的。我总是在女性的年龄下减二十岁。我说，你四十多岁吧。啊啊，她大笑，我六十三岁了。我女儿四十岁，儿子也三十八岁了。我故作摇头：看不出来，你显得非常年轻。她点头：这都是雅诗兰黛的好处啊。我用这个产品用了四十年了。我微笑，听她继续广告。
她说她的姐姐先来到美国，在美国上学，说自己太寂寞，要妹妹来陪，她高中毕业也来了。她在费城上大学。我问她学什么。她说她学经济。毕业后在泰国大使馆工作，因为她的叔叔是泰国驻美国的大使。然后她遇到了她的丈夫，结婚，生孩子。现在搬到阿纳泊利斯，为了离他们的女儿和外孙们近一些。她的丈夫是律师，已经退休，但是在家里有一个咨询办公室，所以她来商场当售货员，“不然我们天天在家见面，就会磕磕碰碰的”，她说,“我上班，回到家我们就很高兴见到彼此。”我说，这倒是美好婚姻的秘诀。我问她的婚姻是否有秘诀。她说，“我们也是磕磕碰碰的，哪个婚姻不是磕磕碰碰的呢？不过好也罢，坏也罢，婚姻就是遵守誓言，穷富都得过日子。”说得不错。
她的个子非常矮，脸一直紧挨着我，我可以比较仔细地看她的脸。她不是非常像泰国人，泰国女人有一种特殊的娇柔，她没有。她的脸上有很多细小的黑痣，牙齿发黑，不是美国的生活方式的产物，美国有非常好的牙医保健。 一般在美国生活的人，牙齿都洁白。她画的妆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中国河北省或河南省跳大神的女性，有一种跳大神的人的土了土气。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完蛋了，让这样的人给我化妆，我不是也要像跳大神的了吗？
我赶快拿起镜子看自己。果然，我真的没认出自己来，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摇着头说：上帝啊，我怎么成这样了？镜子里的脸如同京剧人物一样，两腮桃红，嘴巴鲜红。眼睛上面也是粉红色的，眉毛拉长，我本来有的皱纹是不见了，因为这么厚的粉，我担心粉会簌簌扑落。她很得意：“你看，你认不出自己来了吧。”我不知道是抗议好还是赞同好，实在不愿意伤害她的努力，我说：“真认不出自己来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想让我买什么，我就挑几样买，也别让你白花了一个钟头，怎么样？”“你难道不喜欢我给你的化妆？”她有点失望。我摇头：“是不习惯，很不习惯，我不习惯看自己的脸像戏剧脸谱。”她说，“你们日本人不是这么化妆吗？”我说，“谁说我是日本人了？”“我看你像日本人，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我想你是日本人。”我说：“你这是日本妆吗？我看起来像艺伎了！还是把你想卖给我的产品拿来，我买吧。”
她拿起每一个她用过的产品，至少有二十种，让我买这个，买那个，把口红递给我，我说，一辈子没抹过如此艳红的唇膏。 我忍不住问：你每天早上都用这些产品，放在脸上，要花多少时间？她说，“是啊，是啊，用不了一个钟头。”我摇头想，我从来早上连三分钟都不用。她给我的产品，一共要我花七百多美元。我想为这个跳大神妆要我七百多，忍不住继续摇头，挑了两样，也一百多块了，说，就这两样吧。我边付钱，边说，“我是中国人。”她突然惊喜：我也是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我的爷爷是中国人。我的奶奶是泰国人。她开始要诉说家史，而我当时想的却只有一个：快点回家，快点别让别人看到我，快点别让世界看到我。
匆匆地付了钱，账单连看也没看；匆匆地逃出商店，手挡住脸。我跳进汽车，径直开回家，一点诗情都没有了，一句诗也没想起来。 进门，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浴室，冲进了淋浴里。
这就是我一生第一次让别人给我化妆，竟画成了河北省跳大神的，哼哼。
4/24/2010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0:07:34 BY 小乖(游客)
哈哈哈！半夜三更我靠在枕头上，看你的“商场化妆记”大笑！我去Macy有几次也被拦住要给我免费化妆，但因为没时间从没化成。看来这经历可以免了。我跟你一样，早晨从淋浴出来，三五分钟脸上的活就结束了，自己感觉挺坦然。
谢谢，沈睿，你是我的开心果！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0:58:52 BY Xiaojin(游客)
- I'm dying of laughing!
The fun of your process convinced me to try it for myself next time when I go to Macy's.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1:04:07 BY Xiaojin(游客)
- Just to clarify, i did not read the previous comments until I posted mine. So here you see the results of reading: same physical reaction but opposite mind.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1:31:08 BY 启夏(游客)
- 老师您还很年轻哈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1:35:38 BY July(游客)
- 下次你见到我，一定要说我18岁，先谢了
我第一个工作就是给Lord & Taylor做，那时认识你就好了。我现在还有一大堆那时买的鞋子，卖给职工一块钱一双 ：-）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2:21:42 BY rains(游客)
- 雅诗兰黛的眼部精华很好，面霜也可以吧，不过太贵了。
倩碧好一些，不是太贵。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10:51:21 BY 昔一(游客)
- 泰国的审美好像就是那个样子的。脸非常白，像沾了面，很红的嘴唇。很浓的眉毛。对比他们黝黑的皮肤，非常滑稽。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11:04:12 BY 蓝与白(游客)
- 想想沈老师落荒而逃的样子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11:26:10 BY ww(游客)
- 沈老师这里气氛总是很好，我一向只看不开口，也忍不住上来凑个热闹。商场化妆我也干过一次，也是一回家就洗掉，主要是因为脸上毛孔完全被糊住了，难受得象有窒息的感觉。你大概受跳大神的形象惊吓过度，没感觉到。
再就服装那篇说两句：二十年代的服装确实飘逸雅致，但是感觉上很挑个子。象我这样的两条小短腿儿紧着daochi，穿那样的衣服怕是不行。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1 21:30:11 BY 红莲(游客)
- 倩碧和雅诗兰黛是一个公司的两个品牌。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2 5:21:23 BY 雪飘(游客)
- 呵呵，看的我都乐个不停。^_^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3 21:36:13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 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中高端商场的化妆品柜台雇佣一个60多岁的泰国女人。在国内化妆品柜台，售货员年轻漂亮，大多20多岁，身材也是让人羡慕的那种，她们的服装通常也是厂家特制的，颜色和款式格调和产品融为一体。在柜台间瞅瞅只为“光顾”她们的脸，好像这里也有潜规则，一线产品的售货员总比二、三线的漂亮。
Re:化妆成跳大神的
- 2010-5-4 6:16:08 BY yuma(游客)
- 建议《假装浪漫》修订版时要收入本篇，还有《女为悦已者容》，我也巨喜欢二、三十年代的服装风格，无论中国还是欧美，那才叫优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