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0:31:00 BY 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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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班回家有两条路。一条从学校出来，走过风景旷然宜人的海军学院大桥后立刻向右拐。拐进的是一条山间的小路，路的两旁是树林和住宅。小路弯弯曲曲，似乎沿着山底，徘徊向前。在一条岔路口是一个面包店，面包店里不但卖面包和甜点，还卖咖啡和热巧克力。这里的面包都是每天做新的，卖新的。推开门我就闻见新鲜的刚刚出炉的面包的味道。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她和她的侄子两个人经营这个小店。这个店还给我一张顾客卡。如果你买了十二个面包，你可以得到一个免费的。自从我在这里买面包，我还没有买到十二个呢。他们的面包又大又香，却不容易吃完，因为我是一个人吃。过了面包店，小路就上下盘旋，路过湖畔，路过隐藏在山中看不见的房屋，也路过房屋破旧的黑人的住宅。
我的同事，一位西班牙语教授说：这条道路很奇异，因为沿着这条路，既有百万富翁的住宅，也有贫穷的黑人的小房子。我点头。他继续解释：过去这里全是黑人的居住区。可是因为风景太优美了，富人移了进来。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状况。是的，在这里，凡是美丽的风景，穷人就会慢慢地搬走，而富人就会慢慢地搬来。钱是推动这个社会移动的杠杆。
还有另外一条路。过了桥之后再走一英里左右上高速公路，再开一英里，下高速公路。再走通往我家的普通道路。这条路比第一条路近多了，近两三英里。它们的共同结合处是下高速公路后通往我家的普通道路。这说明第一条路要绕两三英里。
我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常常问自己：今天走哪条路？如果我情绪低落，我就拐进小路，因为小路弯弯，树林茂密，几秒钟之内我就觉得自己是在原始森林里。我心里立刻充满的莫名其妙的安慰，平静和快乐开始爬回我的心头。生活会是美好的。我会不由自主地感叹。如果我情绪快乐，我也拐进这条小路。山是那么安静，水是那么平缓，面包店的香味吸引着我。我买一个新鲜的面包或几块点心。我莫名其妙地要给自己更多的快乐。开车在这条路上走，是在诗歌中缓行。这条小路如诗歌一样，每个拐弯都给我美丽的惊喜。如果我觉得累了，我也开上这条小路，这条路好像能抚平我的累的皱纹，我慢慢地开车，打开音乐，我只喜欢独奏——小提琴或钢琴独奏。我不在乎是谁的音乐，只要是独奏，我心里就觉得踏实，好像流淌的音乐就是我的灵魂。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非常必要的时候，我才走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对于我来说，是没有性格和个性的公路。是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完全没有感情的距离。我恐惧和厌恶这种单纯的距离。我觉得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感情，也好像不存在。在加拿大，从多伦多到蒙特利尔，高速公路401可以直线到达。可是我实在不能忍受高速公路，我厌恶高速公路的呆板和毫无人性。我查好了地图，从Trenton转进去，走33号路，这条路沿着圣劳伦斯河，叫做“忠诚者道路”。整整一百公里的沿着蜿蜒的大河，圣劳伦斯河的道路，风景美不胜收。走了三个小时，还过了一个浩渺的渡口。我们在船头看这个大湖，这个叫千岛湖的大湖，美国和加拿大最大的湖之一。风吹着我们的头发，我回头看他，他是那么美。我问：鲁本斯，你能把这个画下来吗？
这条路让我回忆起多年前我去威廉姆斯学院。那个学院是美国人文教育学院的最好的学校，位于纽约上州的山岭地带。我去的那几天正是十月中旬，新英国兰地区最美丽的一个星期。我没有走高速公路回来，而是沿着9号小路，从纽约到佛蒙特到新罕布尔到缅因。本来是六个小时的路，我走了十二个小时……我见到了从来没见过的风景，从来没有见过的最美丽的秋天，人世上可能见到的最美丽的秋天。
这就是我和阿格妮丝分享的爱好。我们有共同的对小路的热爱，对岔路的热爱，对直来直去的高速公路的厌恶和排斥。阿格妮丝在瑞士的这个小旅店里住了两个晚上。她该回巴黎了，可是她舍不得这些山，阿尔俾斯山，她走入一条小路，再散步了两个多小时。当她驾车上路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不喜欢黑天开车，可是她耽搁了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更重要的是她厌恶高速公路，转入了一条岔路。她宁愿走弯曲的普通的道路，而避免直来直去的高速公路。是什么让我们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做这样无用的事情呢？我忍不住跟在阿格妮丝身后。看她启动了汽车，拐入道路。在我看来，每条道路都是有灵魂的，而高速公路却呆板而千篇一律。这个世界上有些人需要感到自己的灵魂与树林、小溪、黯淡的黄昏和一支花瓶里的腊梅依傍。他们需要感到路的存在，路让他们在时间中穿行，在回忆与向往中交织，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弱者，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失败者，如我。
而有的人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高速公路：从一个位置到另一个位置，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科员到科长，从公务员到司局级参事，从助理教授到副教授到正教授。他们恨不得跳过所有的台阶，一下子就从某地到某地，一下子就“成功”。时间对他们来说，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一个位置到另外一个位置的障碍。
他总是到飞机场接我。接了我，他就直接回家。我从来都一声不发，心中却想，为什么不走当地的小路呢？为什么不看看风景呢？一次，我下了飞机，说，我开车吧。他把座子让给我，我上了公路，就转进来小路。他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我说，变化，我在变化一下。这不是也可以到家吗？我开着车，好像故意捣乱而赢了一样得意。小路是阿格妮丝和我的精神伴侣，而他们，我们生活中的男人，都不知道
道路，小路和高速公路就这样划分了人类，为我们划分人类的提出了另一个尺度。你喜欢小路还是高速公路？
小路是要付出代价的。阿格妮丝的代价是：从车灯的光线里，她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孩子，站在小路的中央，她本能地紧急刹车，车却飞出去了。飞得如优美的弧线。她躺在血泊里。在她的丈夫保罗到来之前，她平静地流血过多而闭上了眼睛。
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蒙上的白布。这样的结局，我早就知道了。我多次忍不住想提醒她，可是我却没有说话。命运把阿格妮丝带到这条路上来，命运把我们每一个人带到自己的小路上去，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命运最终都会把你带到你的小路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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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1:48:21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高速公路是功利，小路是朴实。
行驰在高速路上，我们透过窗外，看见的是一个结果，耸立的高楼和深林。穿梭小路，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过程，生活的点滴，一户人家，一节通往某个地方的土路，一小块田地，几个路人，一些小动物.......。
那天从机场回来，我们也是走了一条小路，路上我不停地对驾驶员说，“像是在郊游，让我回想起多年前，跨越几座城市的汽车之旅”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嗯，点头！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2:02:01 BY 卡妙(游客)
- 多走走小路，偶尔跑跑高速公路，生活需要节奏，需要变化，这样才好啊！呵呵，不可一直跑高速，太快而失去自我，也不可一直走小路，太享受而失去动力，我是这么想的了！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有道理啊！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3:00:08 BY July(游客)
- 谢谢你。我这一阵子不走大路。专走小路。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你要小心一些！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3:13:25 BY 一剪梅(游客)
- "我买一个新鲜的面包或几块点心。我莫名其妙地要给自己更多的快乐。开车在这条路上走，是在诗歌中缓行。这条小路如诗歌一样，每个拐弯都给我美丽的惊喜。"----同感哪。快乐，买点小甜点，犒劳自己快乐的心。写得真美！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5:52:07 BY Menana(游客)
- "命运的小路把阿格妮丝带到这条路上来，命运把我们每一个人带到自己的小路上去，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命运最终都会把你带到你的小路的终点。"
那是美的代价。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7 16:47:43 BY Annie(游客)
- 是啊，我们最终会回归尘土。。。只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走得更愉快一些。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叹气，小路从来都不是直线的，所以有的时候就...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8 9:04:18 BY 豆豆(游客)
- 妈妈问我喜欢弯弯曲曲的小路还是高速公路，我当然喜欢弯弯曲曲的小路。因为小路里有小鹿 、松鼠和小兔。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问候小豆豆。我简直不能想象七岁的孩子能写日记，还写得这么好！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8 12:01:34 BY 吹笛在湖北
读了。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啊？看来你没读明白！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8 13:54:18 BY 一剪梅(游客)
- "我慢慢地开车，打开音乐，我只喜欢独奏——小提琴或钢琴独奏。"--------建议也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听听排萧。昨晚，读着你的信，我就放着排萧，一首英文歌《Sailing》：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to be with you,who can say?想你！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好，我来试试。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8 16:04:15 BY 蓉儿(游客)
- 正在拜读你的《假装浪漫》，常在观察与思考的问题在这里有了共鸣，你的文字总是这么朴实与美丽。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谢谢你的鼓励！希望我的文字美丽而有东西。我怕空洞的美丽。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8 17:35:25 BY 绿野轻风(游客)
- 我也特别喜欢风景优美的小路，我走路一定是要东张西望看风景的， 最难过的是冬天没风景可看时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9 1:18:19 BY Donna(游客)
- 老师好，
我是在看了你写的有关《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那一系列人物素描（这样说应该可以吧）后成为忠实读者的。我要谢谢你，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读过一次《不》，没有看出任何门道。那时是纯粹情节控，觉得此书沉闷又老套。直到今年初，读完你的随笔后，我下决心重读《不》，然后我爱上了这本书，而昆德拉成为了书写我生命命题的作家之一。
我一个月前才读了《不朽》。看到你写Agnes，忍不住冒出来打个招呼。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谢谢你的鼓励。你的话让我觉得写这样的故事还有一些意思，是吗？所以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呢......我更喜欢这本书。我喜欢它的写法。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29 16:01:27 BY 方回回方(游客)
- 沈老师这么勤快地写，真好。
Re:道路，小路与高速公路
- 2010-8-30 20:44:02 BY 涂丫(游客)
- 我也忍不住出来和沈老师打招呼！沈老师所喜欢的，也是我发自内心所喜欢的，而且，总是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总是在你的文章中找到我生活中正在看，听，做的事情，比如瓦尔登湖，睡觉前听一篇，有时觉得眼睛看太累了，呵呵。刚比如，森林里的小路，上周六，特意又去了植物园，一个人，走着任意的小径，看着造型奇特的叶子，胡思乱想，无比快乐。比如，晨走昏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