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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轩宽容释道,启发松龛正眼世界:1812年恩施务虚回放
任复兴 发表于 2010-7-17 14:58:00
 

 1、参论儒释道大旨

2、朱子辟异端,弃虚寂

3、三教归一处,不过如此

4、绝大题目,绝大文字:《致虚说》、《守静说》、《纪中诗》

5、折中即兼容,广轩宽容释道,启发松龛以虚受人,正眼世界

 

“不窥易理,庄老之书,西方之书,儒家之书,皆不可读,以其游谈无根,无天地法象之可据也。噫!脱气言理,蔽也久矣!”注:《敦艮斋遗书》卷8,《逍遥游解》,页13下-14

嘉庆十七年,岁在壬申,公元1812年,施南府首县恩施的施南郡丞官舍,五十二岁的润第不满以主敬、“存理灭欲”为宗旨的官方“正学”——朱学,开始了以《周易》贯通群经、贯通儒释道、贯通中学西学的征程。虚静其心,兼容并包,心灵独立自由光明的主旨,已经初露端倪。广轩自信这是“绝大题目,绝大文字”,从此与官方主流意识形态渐渐远

 

1、参论儒释道大旨

继畬1829年记述:“府君与谭公勤修政事,纲目俱举。暇则参论儒宗大旨。谭公尝与人曰:‘道德、政事、文学,三者兼备,吾仅见此君耳。’时民间有孟博公孝之谣。谭公笑曰:‘但令寔惠及民,画诺坐啸,吾固甘之。’”注:《广轩府君行述》,二徐遗稿晚清抄本cbex47b典出《后汉书·党锢传》:“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胵,二郡又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画诺,签字应允;坐啸,闲坐啸咏,无所事事。指委政於亲信。

兰楣从省城办完锄暴大案回施南之后,广轩就与“好谈二氏学”的兰楣参论。他们参论的,不仅有“儒宗大旨”,还有释道二氏。问题由广轩门人张之翰的一封信引起。1812年夏天,广轩接到张之翰从五千里之外京城寄来的信,问他朝闻道夕死可矣一章讲义。《瀛环志略》初刻本说:“佛教兴於印度,以慈悲为主,以寂灭为归。”道家也讲长生久视,而儒家却免谈生死。《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盖死後事,古圣人未尝讳言之。宋儒以二氏之好言死後事与轮回也,以为儒者言之,则将有不辟异端之嫌,故虽心知其然,而终以为讳。人有谓人心死而不亡者,朱子闻之曰,是有此理,然何必如此说,是其讳言之明证。”【注:《狷斋毛先生髦年进学记》,《敦艮斋遗书·杂篇》15: :37b广轩不能回答学生的问题,请教别人也未遇到能解释通的。

问题被官方意识形态朱学卡住了。

 

2、朱子辟异端,弃虚寂

宋人援佛老入儒,使之细密化,成为新儒学,进而杀回马枪,辟佛辟老。《论语·为政》异端章:“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此语模棱两可,诸家注释歧义迭出。影响最大的朱熹集注:“范氏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然入于其中矣。’”焦循补疏:“异端者,各为一端,彼此互异。”【注:综合各家注释:攻:有两种解释:a,治,做某件事,如攻读;b,攻击。斯:代词,这。也已:语气词。异端:有两种解释:a,儒家称儒家以外的学说、学派为异端。过去一般解释为不同于孔子的思想学说,并提出杨墨佛老加以说明。但孔子当时还没有诸子百家。因此《论语译注》译成不正确的议论。《论语新解》则认为异端是泛指,一事必有两头,一线必有两端,从这端看,那端是异端;从那端看,这端是异端;《论语》这一章是告诫人们要执其两端,不要只执一端。b,自认为正统派的人或组织对异己的思想和理论的称呼。如基督教内称不符合‘正统’教义的思想、学说为异端。”

朱熹《大学章句序》攻击佛老:“异端虚无寂灭之教,其高过於大学而无实。”广轩后来批驳:“自来讲道学者,动以虚无寂灭为异端,其论久成律令,举世莫不然也。夫虚,非无也,寂,非灭也。虚如碗之未贮,无则并碗去之矣。寂如钟之未叩,灭则并钟毁之矣。谓无与灭为异端,可也;谓虚与寂为异端,不可也。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无适无莫,无可无不可,非虚乎?与木石居,与鹿豕游,不睹不闻,无声无臭,非寂乎?咸之大象曰,以虚受人,大传曰,寂然不动,此两言者,孔子之言也。曰寂曰虚,即艮背之义,主静之旨也。不得以二氏亦曾言虚寂,遂并孔子之言虚寂者亦弃之。”【注:《敦艮斋遗书·说易》卷18上。1822在《杂言》又一再阐说:致虚极,守静笃,老子之言也。周子之言虚,本乎此也。后来却极赞周子之静虚,而骂老子之静虚。有人问,‘体、用’二字,佛氏之言,吾儒何故言之?朱子无复理致之可言,但云,‘彼言,吾儒亦不妨言。’儒书中如此类者,不可胜举。据字样以分儒佛,於无可分中,强生分别,愈凿愈晦耳。但须空虚其心,以本有之良知,判其是非。言出於非,虽儒者之言,无害於可违也;言出於是,虽佛者之言,无害於可从也。夫如是,之谓通。”【注:《敦艮斋遗书·杂言》卷610。】“一字、中字,乃儒家所传,为谈道极则。然只一虚字尽之。盖一训不贰,而不能贰者,无如虚。中训不倚,而无可倚者,莫如虚。是以易下经言人事,首咸恒。夫子开口以一虚字诀告人,以为万事之本。而以朱子学尚穷理,其释明德,亦不能不以虚字为第一义。无如夫子有攻异端之叹,孟子有辟杨墨之言,先儒遂以为不辟异端,不足以嗣孔孟。遂以释老当之,而释氏之言空也,似老,老氏之言虚也,无以异於儒,遂改屡空之空,为无财之空,将空字全行抹杀。虚字载在《大易》、《通书》,不能抹杀,则以为吾儒之虚,异於老氏之虚。老氏之虚全虚,吾儒之虚,虚物欲,不虚义理。於是伊川以已发之道,安入太极。晦翁以理於义之理,安入太极。自是之後,圣人心地法门第一义,遂不复彰明於世,而名利上之意必固我,乃指为无忌惮;道理上之意必固我,则目为有操持。於是道学先生一派,非执滞而不通,即不近於人情。明道之为条例司官,通也,虚之故也,而反以为可耻而讳之矣。半山之托义理以遂其执奸也,不虚故也,而反以为清介不可及矣。未见辟异端之利,而将圣学入门第一义,举世以为讳。一也,中也,岂但造其地者无人,即其字义亦不可得而识矣。夫心性者,人与我共焉者也。我有心性我识之,固不禁其有心性者之亦自识之也。今以人之亦自识之,而无以使之易其所识也,而反使己之所识者,改其本然之面目,以求异於彼之所自识,是亦不可已乎。此之谓名根未断。白沙曰,未有真儒不辟佛。吾则曰,未闻辟佛有真儒。”【注:《敦艮斋遗书·杂言》,0625-26

宋明清多数理学家、心学家,常以辟佛来标榜自己是纯种的、正统的儒家,广轩说:“未闻辟佛有真儒!”这是何等的独到见解和胆略!

佛老界人,对朱子黜异端,回应的不多见,也许是投鼠忌器,生怕得罪官方。幸而著者2010年从太原旧货摊搜集到木刻本一小册,有文二篇,其一是假托“道光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降乩”的《周濂溪夫子辨异端说》,可能是佛家所刻,假借周子声口批驳朱熹,揭示三教同心同学,三教真正的异端是什么:“今天下大都假儒教之名者多,究其心早已入於异端而不自觉耳。故一遇有谈释教道教者,往往藉《论语》朱子注异端,以为凿枘。谓朱子当日之所以注异端者,直指佛老……噫!为斯言者,真尽信书不如无书乎。夫孔子之所谓异端者,谓彼此同出一端,而彼端则屏蔽效能乎此端,亦与紫之於朱,莠之於苗,郑声之於雅乐,同一意也。藉谓孔子之所谓异端直指佛老也,则当日孔子生於周,金人入梦,乃在汉明帝,世之相后数百馀年,孔子故未尝知有佛也。即使孔子知有佛,亦祗知为西方之圣人耳。朱子注异端而直指佛老以实之也,岂其然乎?盖尝论之,古来正教有三,曰儒教,曰释教,曰道教耳。而儒释道之所以为教者,曰正心,曰明心,曰澄心耳。溯其生初三教中人,此心原自正,原自明,原自澄,固无待於正之、明之、澄之也。其后知诱於外,欲攻於内,遂至有不正不明不澄者矣。故圣人作而为正之之教,如正物之正邪而复扶正之。如来出而为明之之教,如明镜之尘垢而复磨明之。仙真显而为澄之之教,如清水之浊秽而复澄之。此三教之所以同此心,即同此学者,名虽异而实同也。然则释道与儒教并峙,原无低昂。从儒教者,乌可指孔子当日之所谓异端者之即佛老乎?不亦误乎?又尝论之,从儒教者能宗其教,敦孝弟,笃忠信,去一切机巧奸诈事,以正其心焉,是为儒教之大端也固已。若不能宗儒教,行一切机巧奸诈事,不孝不弟,不忠不信,是即儒教之异端也。如是而指为异端,则诚异端也。从释教者,能宗其教,断酒肉,守戒律,去一切贪淫邪伪事,以明其心焉,是为释教之大端也固已,若不能宗释教,行一切贪淫邪伪事,饮酒食肉,犯戒干律,是即释教之异端也。如是而指为异端,则诚异端也。从道教者,能宗其教,修性命,炼真【无下心】,去一切瞒昧谎骗事,以澄其心焉,是为道教之大端也固已。若不能宗道教,行一切瞒昧谎骗事,不修性命,不炼真【无下心】,是即道教之异端也。如是而指为异端,则诚异端也。故综儒释道三教,而平心论之,从儒教者,固有能宗其教而正其心者矣,抑岂绝无不宗其教而为异端者乎?从释道二教者,虽不无不宗其教,而为异端者,抑岂绝无能宗其教而澄明其心者乎?乌可以儒教之至不善者,亦不为异端,而释道二教之至善者,概以为异端乎?岂其然乎?又尝论之,朱子之当日之所以辟佛仙为异端也,乃因时尚浮屠,误用邪伪,反失本真,理所宜辟。然使从释道二教者,果为异端也,则不但当日应生朱子辟之,即今日亦应复生朱子辟之,万世下亦无不应复生朱子辟之也。吾又何劳谍谍辩之於今日乎?特以朱子之所以辟佛老者,不於其中分别以辟之,而乃统而辟之曰,异端者,佛老也。此吾所以耿耿於怀而不能释然耳。虽然,人而果能如朱子之宗儒教以正其心也,则儒教也,亦释道二教也,则虽辟释道二教为异端也,无害也。”

 

3、三教归一处,不过如此

异端问题,和徐家是如此纠缠不休:对祖父敬儒来说,是关乎命运的考试题目,对父亲润第来说,是严肃的学术题目;对继畲来说,是通商通行中的现实题目。

广轩在施南决心碰这个题目,可能是经见了京城和偏远区的吏治民风,尤其是“邪教”白莲教的官逼民反后,深感朱学使心术大坏,于是正本清源,阐明虚寂这一“圣人心地法门第一义”,“空虚其心,以本有之良知,判其是非。”

“苍蝇撼大象”。这是公开抗议基督教改革领袖加尔文审判谋杀塞维特斯从而屠杀了良知的自由,撰写出版《论异端》,倡导宗教宽容的卡斯特利奥的语句。广轩也坚信自己是在向一个庞然大物挑战。因而他对朱熹的批驳,首先得站稳脚跟,采取的是以经证经、以经证伪之法。以群经之首《周易》,贯通儒释道,八卦朱熹。

《致虚说》有八段,均以“或曰”开头设问。

 

致虚说(有序,凡八段)

嘉庆壬申,予问道於谭兰楣先生,始闻虚中之义,退而深思,乃与素读儒书,无不贯串,因著为说以备遗忘。

或曰,允执厥中,虞廷所以传心也。中之说,亦可闻欤?曰,凡两物之间谓之中,而其间必虚,中即虚也。传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天位乎上,地位乎下。天之下,地之上,则天地之中也。既受之后,人心之中,即天地之中。天地之中,是谓太虚。而谓人心之中,有异乎太虚焉,可乎?朱子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释中,系从四面夹写,中之正面,不著一字。然其释明德也,曰:“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具众理应万事,由其虚灵不昧,不昧由其虚灵,灵由其虚。人之得乎天而生,非即人受天地之虚乎?是朱子亦未尝不以虚训中也。《中庸》言致中,《道德经》言致虚,致虚即致中也。

复兴按:第一段提出论点:中即虚也;天地之中,是谓太虚;人心之中,无异乎太虚。指出,朱子释中回避了正面,回避了太虚。可是朱子释明德,也不能不以虚字为第一义,这就暴露了将虚寂指斥为异端的朱学的自相矛盾。

或曰,中之为虚,别有明徵欤?曰,有。其徵在《易》。《易》之大旨,全归中正。中又优於正。中孚一卦,乃其专言中者也。卦例乾奇为实,坤耦为虚。三女各分坤之一体,而离为盛。中孚上巽下兑,体成大离,是具坤之全德。此以虚为中之一义也。三画之卦,二爻为中;六画之卦,三四爻为中。中孚三四皆虚,此以虚为中之又一义也。三四为上卦下卦之际。上下者,天地之象也。三四皆虚,是天地之中虚也。三四为内卦外卦之界。内外者,在人为物已之象。三四皆虚,是物我之形骸不隔,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其中虚之象也。《中庸》曰,“成已,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中孚之二之实,已之成也。而措之者,三四之中虚也。中孚之五之实,物之成也。而措之者,三四之中虚也。假令三四不虚,则内外不合,形骸之私,左牵右掣,又何以措之而皆宜乎?《中庸》不以成处为诚,而归诚於外内之合。中孚不以实处为孚,而归孚於三四之虚。训释中字之义,如出一辙,皆有取於虚者也。然岂无徵难信之言也哉。

复兴按:第二段证以易象,引用《中庸》,说明专言中的中孚一卦,以中为虚,是天、人中虚的法象。虚即诚。

或曰,中之为虚,是则然矣。然老氏致虚之说,人往往疑之者,何也?曰,此无他,误认虚为无耳。夫无则无物,虚者有物而虚。无声无臭,天载之虚,而非无天载也。弗见弗闻,鬼神之虚,而非无鬼神也。寂然不动,心性之虚,而非无心性也。假令虚即为无,则是三男之卦为一奇,三女之卦为两奇,而坤无其卦,只余七卦也。岂通论哉?

复兴按:第三段以易学贯串儒道,老氏儒家皆主虚寂。

或曰,然则虚何物也耶?曰,吾闻天地之说矣。天地一积气之区。剖判之初,清轻者为阳为天,重浊者为阴为地。其清轻之象,又贯彻乎重浊。形质之内,皆天阳之气所凝结也。形质之外,皆天阳之气所充塞也。以其清通而视之不可见,搏之不可得也,谓之太虚。人心之虚,亦若是而已矣。传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注:《礼·孔子闲居》:“清明在躬,气志如神,意即圣人清静光明之德在于躬身。】志者,心也;志气者,即心而指其物也。清明者,物之虚,而如神则状其物之能事也。昔李延平教朱子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未发,非虚乎?虚而无气,何象可观?由是观之,所谓虚者,亦即太虚之气之清通者耳。

复兴按:第四段天论,以虚为气。天地一积气之区,谓之太虚。所谓虚者,亦即太虚之气之清通者耳。人心之虚亦若是,是喜怒哀乐未发气象。

或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是故成性存存,道义之门。今吾子以虚训中,毋乃言之未备欤?曰,理气不能分,即气而指其气之所以然,则曰理。理气分言,先儒之不得已也。五行之气,外结为五官,内结为五脏。五脏之气,神而为五常,通於五官,行为五事,播为五伦。言理或遗气,举气而理自在其中。《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而夫子以之为道焉,不可谓夫子之言道有所挂漏也。

复兴按:第五段以气为道。言理或遗气,举气而理自在其中,是广轩气论要语。

或曰,以中为虚,以虚为气,以气为道,吾子言之,亦既凿凿矣,是亦有可据之象,如前之徵诸中孚者乎?曰,有。亦不离乎《易》,第即中孚一义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而诸义无不毕包矣。易例以反对为卦序,两两相配,各有精义,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者也。上经自乾坤後,历八卦而柔始用事,其反对两卦,一为小畜,一为履。小畜上巽下乾 ,履者上乾下兑 。中孚为巽兑之合 。其小畜履之合则中孚之含乾也     。中孚三四虚地,其物为乾,第清阳无迹可寻耳。致虚者,所以还其清阳无迹之本体。第观巽兑之合,而悟中之为虚,不观小畜履反对之合,不悟虚之为气,气之为乾,乾之为天,而反疑虚之为无。此空亡外道之见,所以见呵於释迦者也。

复兴按:第六段引伸中孚一义,徵诸小畜履反对之合,而悟虚之为气,气之为乾,乾之为天,致虚者,所以还其清阳无迹之本体。

或曰,然则致虚之功,奈何?曰,卦象具之矣。用巽用兑而已矣。小畜之为卦也,以巽之下虚蓄乾。畜者,止也,养也。养乾无别道,止之即所以养之也。巽德为入,止之养之,即以入之,而乾为己有矣。用巽者,用其初画之虚也。履之为卦也,以兑之上虚履乾。履者,接其迹而随其后也。不以己之私意当先。先即迷,后则得主也。兑德为说,说以从乾,而乾德常伸矣。用兑者,用其上画之虚也。由是观之,致虚乃体乾之事也。知致虚即知致中,知致中即知执中,又何传心之说之不得闻也哉?

复兴按:第七段致虚之功,用巽用兑而已矣。以巽之下虚蓄乾,是为小蓄;以兑之上虚履乾,是为履。致虚乃体乾之事。位居东南巽股的退密斋,学习位居西北乾首的西方文明,即是用巽用兑的致虚之功。

或曰,以虚训中,未审於危微精一之旨,亦有合否?曰,虚无夹杂,精之至也;虚无间断,一之至也。纤尘起而虚失其虚,可不谓危欤?纤尘亦不可得,则天下至微之物,未有能如之者也。不甯唯是,虚无形,无形何以偏;虚无质,无质何所倚?既无偏倚,又何所据而指其过与不及之弊?朱子训中之词,今以训虚,乃更觉明切,不但危微精一之旨,一一吻合也。

复兴按:第八段回到第一段开头虞廷传心的危微精一旨,以虚训之。又以虚训朱子“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训中之词,给将虚寂视为异端邪说的朱子,也带上了异端邪说的镣铐,有趣极了。

兰楣在此文后批:“信手拈来,头头是道。如此见地,方可读书,方可语道。三教圣人,应许作者为知道矣。——愚弟谭光祥拜识”【注:二徐遗稿晚清抄本cbex26-31;ys15: 02a-05b。刊本未刊兰楣批语。

 

广轩对朱熹以主敬为宗旨,将主静比於异端,而且颇有市场也大不以为然:“周子曰,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程子谓主静稍偏,不若主敬,朱子宗之……主静从程朱指驳之后,其说遂比於异端而废之。主定与驳主静之言,出自一人,两相龃龉,世亦两存之,而曾未有一加辨别而疑之者,大不可解也,则岂非耳食者之众也?”【注:《敦艮斋遗书·说易》卷15。】壬申夏秋他针对性地写了一篇《守静说》,由乾坤两卦说静,务坤道正所以立乾德,虚静则为奉天事天而道以生。这是他以艮卦说静的先声。也许是顾忌到卫道士可能指斥他归入“致虚极,守静笃”的道家,后来将此篇题目改为《存养说》。

 

存养说

“先天而天不违”,人也,即天也。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大圣绝诣,非恒人之所宜议。若夫“後天而奉天时”,则人人可学者也。【注:《周易》,乾卦《文言》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先天者,乾道之首出庶物也;後天者,坤道之得主而有常也。以天为主,而己从其後,奉之惟谨,如臣之事君,子之事父然。所谓事天者也。然天非仰观苍苍之谓也。天命之性,具於人心。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乾主发,坤主存;乾主教,坤主养。坤何以存?以其体之耦而虚也。因其虚而虚焉,不使他族逼处,谓之致虚。则心安其所,而存可言矣。坤何以养?以其德之柔而静也,因其静而静焉,不使外物摇夺,谓之守静。则性遂其生,而养可言矣。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大易奉天之义,孟子事天之事也。而或乃以守雌议之,其亦不深考矣。夫乾元天德,首出可也,为首不可也。首出者,天然而出,为则人为。一参以人,而天非其天,人乃迷矣。冬不敛则春不生,水不畜则木不滋,智不深则仁不成。故元不起於元,而起於贞之下。元者,天德之标;贞,乃天德之本也。君子务本,务坤道正所以立乾德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不谓一阳一阴之谓道也。道出於心性,心性复以存养。存养由乎心性虚静。虚静则为奉天事天而道以生。不虚不静则弃天而去道也日以远,人而无志於道也。人而有志於道也,则致虚守静之功,又乌可以不务乎哉?

兰楣在此文后批:“务坤道以立乾德,与丹经炼己之说暗合,与黄庭土釜之功亦暗合。金丹,乾德也,其功乃得之于一点落黄庭之后,而初基在于炼己。己者,土也。意属土,意起于脾也。只据儒理发论,而其说用通于道书,即此可见道之同源矣。拜服,拜服!——愚弟谭光祥谨识”

兰楣还给广轩写信:“大作二篇,说理明通,于三教会同处,早已洞若观火。非真有见地,不能言之了了如此。从此入手,便是大乘正宗。入道如箭,此吾儒讲道之所以高于二氏之徒也。谬识数语,亦不能尽识其妙,而文字之古茂,更不待言矣。

兄非特为弟之知己,实弟之畏友也。不胜欣快之至。此请,日安不宣。

愚弟光祥顿首”【 注:二徐遗稿晚清抄本cbex31-33;ys15: 06。刊本未刊兰楣批语和至广轩信。

广轩先将虚、静二篇文字及兰楣批语等寄回五台:

“壬申夏,接张申甫书,问朝闻道一章书旨,愧无以答。此事惟释、道两家书言之最多。吾素于儒书中有所窥寻,见之未切确,故不敢告人,恐有贻误。今将所见,为说二篇,质之谭兰楣先生,以为三教归一处,不过如此。盖死生乃道之徵实处,文内虽未明言死生之义,然已默想潜通矣。吾此文非为作文,乃为人日用身世,寻出一个安放身心之地,如病求方焉。尔等细阅之,如以为己亦有是病,此方可用,则各录一通用之。如不甚解,亦不必勉强躐等,只存底本,将此与张申甫寄之可也。

    壬申九月十九日1812.10.23,广轩记于施南府学院寓所”【注:二徐遗稿晚清抄本cbex25b

  “吾此文非为作文,乃为人日用身世,寻出一个安放身心之地,如病求方焉。”广轩此处说明写作目的,言外之意,官方朱学并未给人以安放身心之地。

 

4、绝大题目,绝大文字:《致虚说》、《守静说》、《纪中诗》

润第父亲东冶公为长房,叔父鲁范公为二房,有四子,长子阊第,号西轩,大排行三,早岁入泮,最知名。久困于棘闱,岁试列一等者十次,仍不得补廪。至嘉庆壬申岁考,学使周系英少宰赏其文,援置第一,始食饩,而西轩已经年过半百。西轩在介休设帐二十馀年,後来鲁范公年高,才归里佐理家政,设家塾以教生徒。年底润第将新写的纪中诗也寄回家乡,给阊第家书中说:

“三弟览:咱家文运之盛如此,便穷也,穷的精彩。现任两官,考者若此。若再不穷,大可虑矣。此盈虚一定之理,非戏论也……我与宝三叔相守这些年,知其实有过人处,其得力在能忍,其见解谋虑,亦正而大,尔宜尊而亲之,为一家人树表防焉。尔诚言念及此,其区区计较之私,更何处可着,其忿忿不平之气,又何时可用哉?认定这个宗旨,撒手游行,将得失利害四字,一付之彼苍,便是浩然气象,便是圣贤之所谓道。其道光明,其效阳生。以视死心窄路者,直是终日在鬼窟作活计耳。此个境界,我于川江覆舟后,豁然见到。尔此番来书,可语此矣。是以直书赠之。我前虚、静二首,与此番纪中诗,是绝大题目,绝大文字,尔宜审观之。官小子恐犹不能解,况其他乎?其本支世德诗一卷,尔可连序写出,挂于屋壁。十二月十九日,二兄润字。”【注:据现存手稿录入。】

信中提到的宝三叔,名叫政儒,是徐天枢长子,字宝三。幼聪異,读书过目成诵。年十二入邑庠,乾隆己酉以贡生应顺天举,挑四库馆謄錄。不乐小官,弃而为石商,在京城历办大工,公卿间多知名。广轩这年春天给“官小子”写的做人、作文的信,道理较浅显。写这三篇时对朱学较前两信有明显变化。壬申年是广轩思想的一个转折点。《纪中诗》全标题、全文如下:

 

听谭兰楣讲中字有省,歌以记之,寄家塾

道德一降为功名,功名再降为富贵,工文字为学之成,博科甲为志之遂。此是俗孺大规模,润也少小随成例,拮据柔翰二十年,精神敝尽才一第。抛却词章理簿书,茫然无主潜惊悸。也见老吏工逢迎,胁眉谄笑何难行。也闻巧宦讲趋避,未必天意如人意。人穷返本思反深,发书陈箧细搜寻。孟氏夫子分明语,学问无他求放心。读书至此似有悟,日用往往逢其故。却有怖穷怖死心,铁锁牢关不可度。舟沉大江死一回,科跣乞食忘羞恶。浮生安往不悠悠,执著自哂平生固。

机缘到来气类扶,兰楣许我为同车。说法性命无偏枯,拈出中字详分疏。中是人心天然图。图出心形实又虚。团圞一圈太极模,圈内空空声臭无。认作顽空抑又诬,水晶为宫冰为壶。清通体质迹扫除,无极二五真精储。象以一画穿寰区,三才道立非强扶。实理实气洋洋乎,此画无歉亦无余。十六字后说中书,四书中庸易中孚,虚实之义何其符。中孚三四皆虚处,内外畛域不曾具。万物一体理大公,是为大本宜先务。二内之中五外中,内外虽分皆实数。发而中节岂安排,物则不离物位住。

中欲实时先要虚,鸠鹊同巢难为居。中欲虚时亦先实,晓日高悬魑魅失。实其本实虚其虚,大道自然唯如如。实即是虚虚即实,大道不二无错出。识得虚实便识中,识得中时心便悉。认定人生面目真,直然上达如箭疾。所以孟子七篇书,求得放心学问毕。由此便证六经言,条理始终如协律。乃知周行率性在,不须放滥求方术。兰楣讲道自早年,道旨既明修盛德。行必慊心养浩气,思以一气熔三极。立功成名但随缘,何有富贵胶胸臆。披褐怀玉知者稀,庞公使我闻消息。幸托前生香火缘,以中明心解大惑。飞鸿冥冥弋何慕,所喜前途得表则。寄语吾党同学人,读书非为花生笔。万法归一一是心,无如润也从前错用力!

兰楣此诗后批:“此以诗句发明,颇不易为,此亦已层层写到,第宜以文观,不可以诗之格调绳也。”

广轩自记:“道即中,中即心,其间性命理气虚实等义,贯穿细密,毋泛泛看过。他时当注出观之,即易晓矣。”“○此篇宜合前虚、静两文观之。”

【注:二徐遗稿晚清抄本cbex33b-35b; ys15:07a-08b刊本末尾,只有“此篇宜合前虚、静两文观之”一句,兰楣批语和润第前条自记未刊。】

 

二徐的门生梁述孔批:“此一歌真是一部《遗书》缩本。不特此也,竟是全部中庸、全部易经缩本。字字精金,字字宝珠。但熟读此一歌而有悟焉,於学问之意,思过半矣。自来儒者所不能为,岂得以诗歌目之。然即以诗歌读,纵横变化,老练苍坚,亦光焰万丈。”【注:徐润第:《敦艮斋遗墨五种》5:20b,徐登鳌编,1923年晋版。】

广轩三篇诗文受到兰楣激赏,是他多年潜心易学的结果。《敦艮斋遗书》继畬谨按:“先君子中岁即潜心易学。官内阁中书时,不妄请谒,公余闭门手《周易》一编,冥思默识,证以儒先讲学之书,旁推交通,独有心得。嘉庆辛未,出为湖北施南郡丞,川江覆舟,行李无长物,仍手抄《周易》一册,竟日摩对,瘴雨蛮烟,不觉其苦。”

兰楣的鼓励,使广轩更专注于学术探讨。后来广轩说:“然唯时兰楣已逝,谈学问者,卑者为科举,高者为诗文,有及於经世者,便如闻鸣凤;性命为言者,竟未一遇其人。强与人言,人亦不答。私心窃计,旧交中唯有狷斋其人可与质证。”【注:《敦艮斋遗书》卷十五,页三十七下至三十八上,《狷斋先生髦年进学记》】他将学问分为科举、诗文、经世、性命四部分,与戴震词章、考据、义理的三分法有所不同。兰楣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切磋性命之学的知音。

与谭兰楣务虚,是广轩学说的发轫期;湖北施南府恩施县,是广轩学说的发轫地。

这年,他的哲嗣继畬十八岁。

 

5、折中即兼容,广轩宽容释道,启发松龛以虚受人,正眼世界

广轩恩施务虚之后,继续执着探讨虚静宽容,到晚年印证傅山,阐明空灵法界。松龛退密斋的书斋名,就有用巽、致虚、体乾、吸收、兼容的易学底蕴。学术、意识形态和宗教方面,对异端、异见的宽容,是环球人类思想文化交流的先决条件。然而广轩恩施务虚之后二百年间,环球意识形态的不宽容和冲突,却给东西方人类造成一系列灾难。猖獗一时的法西斯主义之外,中国有华夷观念的回光返照,批修批资……美国有麦卡锡主义。20世纪60年代在中美关系最恶化时期开始研究徐继的美国龙夫威博士体会很深:

“在我从事徐继畬生平方面的工作的十年期间, 由于两种世界观的持续冲突, 美国和中国被深深地困扰。60年代中期的美国和中国,好似两个对峙在文化深渊边上的发怒巨人,互相呼喊着非赞美性的称号……斗争一场接着一场。这就使人联想到, 徐继畬面对两种世界秩序的冲突,早已在近代框架之内寻找理解和同一性,并进行百折不挠的调解……他的所作所为表明, 甚至在最大的文化鸿沟之上,以互相交流为使命的、有创造力的、开明的政治家,必然能架起理解的桥梁 (幸运的是, 在我完成徐的研究课题之前,中美之间的和解进程已经开始了)。……徐对西方入侵的有力回应,增强了一个认识:尽管他的世界已经永远改变了,这种变局却并不意味着中国必须(像以后数十年他的许多继承人所做的那样)抛弃自己的传统, 恰恰相反,中国应该适当去保留自己的传统。而徐为了中国在这个复合的、多民族的世界上的生存, 促进和解、妥协、了解,以及彼此融洽, 所用的正是中庸之道。”【注:[美]龙夫威:《徐继畬与美国:一种特殊的关系》,《徐继畬与东西方文化交流》页28。】“被当作‘法家’的徐继畬从其主观因素来说是典型的儒家。这位折衷主义的学者,对于错综复杂的儒家遗产的内在关系的多样性是很敏感的,他有能力超越同时代大多数文化近视症患者。他敢于承认,一个文明的世界,已在远离儒家体系还未破产的中国的地方展开;他还敢承认,欧洲文明的新兴力量,可以和中国政体相伯仲。不过,他仍然热中于理性的人道主义,热中于他那儒家传统的崇高理想。为了国家的富强,为了保护祖国的文化传统,他提倡改革。徐继畬是一个儒家的现实主义者。我希望,在一个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对徐继畬生平和著作的描述,能够向读者提供一些儒家精神适应性和个性的见识。”【注:《徐继畬及其瀛环志略》页5。】

周振鹤博士论证出徐继畬是中国正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周易》:“观【卦二十】  巽上  坤下 风地观……《彖》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1812年广轩、兰楣恩施务虚,启发了秉持巽德的退密斋主人松龛鸦片战争以后开放厦门、福州通商通行,神游环球,正眼世界。广轩、兰楣恩施同官中,还有恩施知县詹应甲“诗文词曲,靡不精妙”,并谱写了买葬徽班女伶磬儿骏骨的《死嫁》传奇故事。一时多少豪杰!近200年后,却出了胥吏强暴民女邓玉娇的特大丑闻,品格悬殊,这正应了观卦爻辞:“‘窥观女贞’,亦可丑也!”

 

 

2009.01.11草,1.29改,201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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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广轩宽容释道,启发松龛正眼世界:1812年恩施务虚回放
    天下(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7-17 16:19:46
     
    天下(游客)如今中国已经进入《周易》:革卦的时代了。离下兑上,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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