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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娃河畔的生活 

周佩红 发表于 2010-4-3 10:39:00

丽娃河在1978年初春向我展现了它的姿容:美丽,安静,洁净。相信这是它最好的时刻。河水清澈,微寒的淡雾从水面上升起,河边并没有多少树,你可以一直望到两岸,那些绿树、草坪和典雅朴素的教学楼。我不清楚这条河的来历,当年它究竟属于一个俄罗斯流亡贵族的私邸,还是一个西班牙人所造的度假区的一部分,是否真有个名叫柳芭的俄罗斯姑娘在此散步或投河。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中文系新生,我没有注意到茅盾在他著名的《子夜》里写它的一节:赵伯涛们怎样在这里灯红酒绿勾心斗角。也没有人来告诉我,在刚刚过去的文化大革命中,曾有一个姓李的历史系教授不堪批斗受辱而在这里投水身亡。至于徐志摩和陆小曼曾在这里泛舟,我更是最近才从《丽娃河畔逸事》一书中得知。但“爱在华师大”的说法在上海的大学生中间确广为流传,谁叫它有这么美丽的河,以及越来越繁茂的树丛呢?只是,在我跨入华东师大校门时,这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丽娃河像是刚刚疏浚,流动的全是清水,校园的空气也新鲜无比,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我永远这么记得。

我考进华东师大纯属偶然。恢复高考时,我在插队所在地安徽省填报大学志愿,而华东师大并没有在那里招生,我填的全是省内大学。考完后,这所学校才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跑到一些外省去挑选上海知青考生。于是,一个深夜,录取通知书来了,摩托车开到我家弄堂,邮递员嘭嘭敲着门,大哥冲下去再冲上来大叫“妹妹考回上海了”,我却以为他搞错了。

我庆幸自己一回到上海就进入一个美丽的校园,而不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这适合我。我没有平那样的拼搏力和适应力。丽娃河静静的流水,安抚了我。

我们是倍受礼遇和宠爱的一群,“七七级”,校园里所有人都这么叫我们,我们所属的“八一届”倒好像被人忘了。我们实际是在一九七八年二月入学,到一九八二年一月毕业,但我们是在一九七七年——粉碎四人帮后中国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年——参加统一高考的。七七级,这名称时刻提醒着我们的幸运。

老师们,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中年讲师,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留校小老师,全都用他们的话语和表情告诉我们:你们是华师大校园里有史以来最自觉、最有主动性、最爱学习的一届。受到鼓励的我们,于是在教室里把笔记做得更快更全,恨不能把老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记下来(据说真有人做到了),小组讨论也更热烈。我们讨论过伤痕文学是不是真的该“不宜过多”(这说法最先由我班一个后来去哈佛研究岩画的男生提出,很快变成七七级中文系的流行语),讨论过鲁迅小说《伤逝》及与此相关的婚姻和爱情、物质基础和精神生活的关系,大家是那么激动,女生正方男生反方,有个捣蛋鬼悄悄放了录音机在桌子底下,争执刚停,录音突然响起,男生女生全都为自己方才激动的声音不好意思,然后爆发出大笑。

有人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开着录音机背外语单词,或一边晨跑一边背。有人能把古典文学课要求背诵的唐诗宋词一字不漏背下来,包括“上阙、下阙”的分隔。有人大一时就在为毕业论文选题做准备,每晚带一厚叠卡片去图书馆搜集资料。有人在教室上课时悄悄写自己的小说,准备拿出去发表。还有人一开口就是成语、成语,像得了成语强迫症。

同学中最年长和最年少的相差有十四岁,即,最大的进校时就三十二了,最小的才只十八岁。大家坐在同一个课堂里,感觉是有些怪的,代沟难免产生,据说有些小同学在大学四年中倍受压抑。但年轻者的活力和年长者的成熟,似乎在慢慢地互相渗透,有时,河边一个瘦弱的微驼的老夫子似的背影晃着,回过头来,却是一个嘴唇上汗毛刚刚重起来的小伙子。而那些在大草坪上为一只足球跑得飞快的男生里面,倒有好几个大年龄的,有的还刚当上爸爸。

刚进校时我们都穿得很土,言行拘谨。记得第一次班级活动,大家在草坪上合影,一个个面对镜头不笑——我们还没有互相熟悉。担任摄影的同学脸朝下端详着他那个120相机的取景框,边按快门边说:“怎么都这么严肃?”大家才都笑出来,于是摄影者又拍下一张。第二年,我们在同一地点以相同队列继续合影,两次的照片一比较,嗬,好多女生变了发型,再也不是紧巴巴两条辫子或一刀平的齐耳短发,多了柔美的发卷,羊角辫,菊花头,男生也不再是中山装或中式罩衫,而把浅色的衬衫领子翻在休闲外套外面,或一身球衫球裤。所有人身上都有了一种自如的现代的学生气质,是和校园外社会上的人有着区别的,但也有相似之处:那种处于百废待兴时期的向开放、希望奔去的人的精神面貌。

丽娃河

河岸边宁静的校区,像是浮在水上的花园。

七七、七八级学生毕业时,集资建造了这小小的碑,以表达对母校的感激之情。这个碑现立在丽娃河东的校区路口。

晨读图。每一天都有这样的景象。

华东师范大学77级(82届)中文系2班全体学生及一位“小老师”。

丽娃河把华东师大校园分为河东、河西。河东是文史哲所在地,理科和体育系在河西。食堂也有东西两个。当我们提着饭袋,晃着叮当响的搪瓷碗和金属调羹向河东食堂走去时,真有点像是河东狮下山。

食堂可真是大,一个高屋顶的大平房,管几百上千人的饭。一开始它只有两套菜式,用统一的餐券领取,不是排骨青菜,就是白菜荷包蛋,大四时才开始有小锅菜。两只窗口前经常排长队。等候的场面和尚未开始的交谊舞会相似,你看我,我看你。有一种公认的说法:外语系女生最时髦漂亮,因为她们最“洋气”,中文系女生往往神经质,政教系学生大多是干部面孔加艰苦朴素努力奋斗的劲头,历史系则多冷面幽默的老夫子。不管这说法对不对,反正,在一段日子过后,就会有这个系的某男生悄悄写信给那个系的某女生,或那个系的某女生收到外系素不相识的某男生的信,而在食堂里用目光悄悄寻找的事情发生。到了后来,食堂在晚饭后或星期天真派了舞会的用场,可满屋子赶不走的饭菜味,还是煞了一点风景。

校园里的路名我已经忘了。路旁绿树成荫,路上可以行车,但汽车自行车很少,我们常走在道路中央,三四个人,肩并肩,白天背书包去文史楼上课,中午、黄昏提热水瓶去食堂打开水,晚上拿钢笔笔记本卡片去图书馆看书,要看得晚了,就结伴往直通校门的大道出去,穿过中山北路,在外地人开的小吃店里买一碗小馄饨或几个锅贴当夜宵。

绿草坪,我们大一时常去。一大早,踏着露水,男生女生们围成个圈,一只排球被大伙平伸出来的手臂垫过来垫过去,偶尔有人跳起来扣球,圆圈就散了形,大家都去找这只球。大二以后人就懒了,偶尔看着别人玩,自己已起不了那么早。

我们住在“一舍”——第一学生宿舍。它紧挨着学校正门,在一块大草坪后面,与我们上课的文史楼遥遥相望。如果睡了懒觉,一骨碌爬起来飞奔到文史楼315 教室,估计还不会迟到。现在它已经拆掉,它太老了,木头窗,水门汀地,也许是从前的大夏大学留下来的。男生住底楼,女生住楼上,在通向女生楼道的楼梯口墙壁上,不知谁用墨笔写了“天热,男生禁步”在墙上,而女生下楼却不得不经过男生寝室。

礼堂也是老的,旧的,门眉呈三角形,上面有一只石刻的五角星。我们在里面听过无数次报告。我印象最深的却是,有那么一次,天还没大亮我们就从寝室里给叫下来,揉着睡眼,在这里看了一部美丽而血腥的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

体育课要到河西的操场去上,四个班一起上课,男女生分开,但彼此能远远望见,每个人都可以肆意地向自己喜欢或暗恋的某个异性同学投注目光,后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上体育课总那么起劲,站得那么直,跑步那么精气神十足。

我曾和要好的女同学一道,在没有课的下午穿过校园,从西校门出去,到隔了一条小街的长风公园去温习功课。公园里那时几乎没人,整个银锄湖都是我们的,但我的注意力总是从复习资料上移开,转到静静的湖光、山色、树影上。那后面不远处就是我们的学校,像是公园的一部分。

一个黄昏,我站在丽娃河的一头,望见另一头河中央的一座小岛。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夏雨岛——华师大赫赫有名的另一标志,和丽娃河齐名,因学校前身大夏大学的校训“春风风人,夏雨雨人”而得名。但它看上去很小,人工痕迹也很重,不禁让我感到失望。

文史楼,砖石和黑木的结构,华师大最老的建筑之一,我们在它的三楼315 大教室里上七七级四个班的大课,自由就座,有时也在这里自修。

施蛰存教授来了,褐色提花的丝葛中式对襟上衣,斯的克,头发中分梳向两边,油光光的,确有一点点鲁迅讲过的“洋场恶少”之遗风,却是我喜欢的。他有七十岁了吧。第一堂课,他出对子给我们对,又让我们标古诗的平仄声。他不用现成的教材,也不用教案,教材全在他脑袋里。一篇《项羽本纪》,他说书似地串讲下来,解词,训诂,文学,历史,理论,全在里面,让我们听得出了神。在今天,这该是研究生的上课方式吧。他要我们下课时向他质疑,他当场就解答,可惜,我很胆怯,只远远看到一两个勇敢的同学上去向他请教。

出现在这间教室里的有魅力的老师,我仍能记得一些。许杰老先生微胖的身躯,慈祥的表情,江浙一带的口音。徐中玉教授的清癯俊朗(我们都说他是个很“灵”的男人),他严谨的文艺理论阐述。钱谷融教授的大眉毛,和气的表情,分析《雷雨》人物的性格命运时那份细腻和多情。倪蕊琴老师温柔清晰的讲述——她的大家闺秀气质是我们领略俄罗斯文学之美之高贵的前提。王智量老师激情洋溢,镜片后他的眼睛像在热切注视着每一个学生,是他把俄罗斯文学的精髓提交给我们。王铁仙老师,随和中藏着学者的骄傲,当他浓重的绍兴口音讲述到鲁迅的《伤逝》,随和一变而为诗情,内敛,投入,全教室都跟他走进一个爱与不爱的复杂伤痛的人性世界。朱川老师她总是两手相握,安然地望着我们,语音比电台播音员的更标准、悦耳、有亲和力,上她的现代汉语课是一种享受。冉忆桥老师,她诗意的名字先把我们震住,然后是她活泼的梳着两条辫子的姿态,清亮的嗓音,仿佛她仍是一个女大学生,学生话剧团的台柱,她正在师大礼堂的舞台上朗诵诗篇。

其他小教室供各班上小班辅导课。都是一些青年教师来上,有的比年长的学生还小。教现代汉语的小史老师,说话爱脸红,是一个梳两条小辫子的美丽而严肃的“小姑娘”。教写作的小李老师,黝黑,爱笑,有发亮的眼睛,他在每个学生的作业上用红笔认真批改,就像中学语文老师那样,划出好句,勾掉赘词,添加标点,给出评语。对我的一首短诗作业他批道:“换韵过多。”在另一篇写校内清洁工的通讯报道作业的右上角他鼓励道:“本文写得有激情,层次层层深入,一气呵成,结尾有力点,明显是好文章。”随即又提醒我:“涉及人名时好几处‘开天窗’,说明采访应细一些。”他还会另纸写上他的商榷,先肯定,然后就题目、结构提建设性意见。这要花费他多少时间!毕业几年后我做了编辑,在给作者回信时,总会想起他认真的评语。当然,他不会记得这些,如今他已是沪上有名的影视学专家。

他们不会要求我们记住他们当年的教诲,那情景和细节。这些是自然而然地留下来的。像春风一样“风人”(吹拂他人),像夏雨一样“雨人”(浇灌他人),此之谓也。

学生们基本上都住校,除个别已成家的年长学生。当这些做了爸爸的同学回校,他们的衣襟和袖口上有时散发出炒菜的油味,一种世俗生活的气味。这是我不愿闻到的气味。但每个周末当我回家,看到的也必然是这种情景,妈妈和祖母欢欢喜喜地给我做好吃的菜,嘘寒问暖,然后慢慢回复到她们日常的哀愁和烦恼中去。我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包含的珍贵,我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大多来自书本,以及我们美丽浪漫的没有人间烟火气的校园。丽娃河迷惑了我。我曾希望自己一直在这样的氛围中生活,拿一本书,向教室、图书馆、大草坪走去,与校外嘈杂的、纷乱的、充满生存烦恼、无聊争斗和琐屑欲望的世俗社会永不搭界。

今天我仍会遇到这样的中文系女生,为了晚一点进入她害怕的、不了解的社会,宁愿一直考研,硕士,博士,或远走他乡继续深造。这当然也是一种生活,却也可说是某种回避。丽娃河畔就像象牙塔,玻璃城,我们从外面望进去,或从里面看出去,一切都具有虚幻的美。

在校四年,校规里一直有这么一条:学生在校期间不得恋爱。在这奇怪的不合理的条文之下,我们的老师们微笑着祝我们人生幸福。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在我们快要毕业时,都意识到丽娃河并不是一个学生一生一世可待的地方,我们必将踏入更复杂、深刻和本质的生活。

我们坐在315 大教室里,填写一张大四学生调查表。其中一栏:毕业后你最想做的事。不知道别人怎么写,我写的是: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时,我已迫切地想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虽然我还不清楚它会是怎样的。

我们住过的第一宿舍已拆掉,现在成了停车场。

礼堂,学生听报告、看电影的地方。过去我们在这里看推理片《尼罗河上的惨案》。

校园里总是消息不断,昨天有昨天的,今天有今天的。

夏雨岛,春有草木,夏有鸣蝉,是从前大夏大学留下来的景致。

文史楼已修缮一新。最难忘里面的315大教室,四年中我们一直在那里上大课。

一个学生不可能一生都坐在丽娃河边,但这无疑是最能留给人美好记忆的地方之一。

美丽的校园路,终还是要通往真正的人生。

阅读全文 | 回复(7) | 引用通告 | 编辑

Re:丽娃河畔的生活

胡晓明(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4-7 23:13:19

胡晓明(游客)丽娃河最美的财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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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丽娃河畔的生活

云归(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4-6 13:56:18

云归(游客)文笔如丽娃河一般优雅、文静、清澈地流淌,
当然,流淌在不同的人心中感觉肯定不同,我相信,有多少往事在会在经历过那一切的人心中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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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丽娃河畔的生活

大树(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4-5 3:21:51

大树(游客)原来周阿姨也是我的校友啊。

大树我对心理系被安排在河东,与文史哲为伍一直耿耿于怀。

大学期间也没谈过什么恋爱。

以下为周佩红的回复:
心理系可是华师大的豪华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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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丽娃河畔的生活

城乡里(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4-4 22:04:37

城乡里(游客)写得如此真切细腻,给人阅读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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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丽娃河畔的生活

阿贝尔(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4-4 11:35:16

阿贝尔(游客)很高兴又读你的新作。在人的一生中,时光有着它的刻度,在每一刻度,都是不同的角度和光线,大凡回忆起来要比实际生活美好很多。在老照片里,你是女生右数第三吗?

以下为周佩红的回复: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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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丽娃河畔的生活

老木匠(游客)发表评论于2010-4-4 2:21:40

老木匠(游客)我是77级历史系的,也住在第一宿舍,第一年就在大家去文史楼必经之路的117房间。在文史楼、在河东食堂、在第1宿舍……一定曾多次和周老师擦肩而过

以下为周佩红的回复:
呵呵。可惜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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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丽娃河畔的生活(上)

szyxh发表评论于2010-4-3 11:31:20

szyxh这几张校园拍得很不错。赞

以下为周佩红的回复:
谢谢鼓励。我自己较喜欢第二、第四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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