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已经教了20年书了，看着一批批的年轻人进入学校，又一批批的离开学校，总以为自己已是老江湖，不会再轻易被什么感动。

但是今年暑假里结识了一群年轻人，自己却是真的为他们追梦的热情和执着而深深的感动。

十多年前，出于当时政治的需要，这个学校层层选拔了一些优秀学生，集中起来，高强度集训一个学期，到境外参加辩论赛，结果一举成名。通过大量的媒体炒作，辩论很快成为中国大学一景。然而这个学校在拿过了几乎所有的辩论赛冠军后，校方早已失去了对辩论赛的兴趣，决计不再进行任何的组织或投资。

在那个被炒作得过了头的辩论赛过去10年后，当年看电视的小学生也进了大学。儿时的印象深深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他们爱好这种锻炼语言能力的方式，喜欢在交锋中提高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他们追逐着能够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引领着观众情感、激发观众思考的梦想。

他们自己组织了学生的团体，自行策划筹办院系之间的辩论赛，千方百计拉赞助，在可怜的经费告磬时捐出自己打工的微薄收入，把校内的辩论赛搞得红红火火，成为每年校内最热门的学生话题。

他们积极向学校申请参加校际的比赛，从本市的几个高校友谊赛开始，逐步扩大影响。终于在去年被批准可以去参加一次全国部分高校之间的辩论赛。

当时他们中有几个正好在接受军训，白天在操场上一二一后，晚上他们聚集在闷热难当、蚊蝇肆虐的教室里，认真的准备。已经毕业的一位同学毅然放弃找工作的机会，作为教练每天和他们一起苦熬，并且陪他们奔赴赛场。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夺得了冠军而归。

尽管以后有几次出校比赛的成绩并不理想，但是他们并没有灰心。当去年的那个比赛易地进行的消息来临，他们又积极争取出赛。

他们找到我这个不懂辩论的教师来当教练，而真正的教练实际上仍然是去年那位被耽误找工作的已毕业的同学。按照比赛组织者的约定，他不能前去参赛，但却认真的参加准备，在酷热的天气里，每天陪着准备参赛的和陪练的同学，进行热烈的讨论，评判模拟比赛。他们自己刻录的历年的各种辩论赛光盘有上百盘，他们逐一仔细的观摩，分析得失。经常为了一个立论、一句话语的使用而激烈争论。

比赛终于开锣了。由于他们去年已经拿过冠军，根据一般的“潜规则”，一个队连续拿冠军是不大可能的。出发前，学校领导、主办方都已经明确给他们说过，这次是“友谊第一”。我也自以为是一个放得下身段的教师，不会因为去年本科生当教练拿冠军而要求他们这次继续拿冠军，因此一直关照他们不要有压力。

我想错了。

他们确实并不在乎这个冠军，但是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们想要的是追逐自己的梦想：完美的辩论、完美的表现。为了这个梦想，他们在比赛前没有心思参观、游玩，仔细地分析自己的立论与辩词，和留在学校的同学进行网上交流，每天都搞到深更半夜，第二天依然精神焕发地出现在赛场。每一轮结束后，他们都会毫无保留的互相进行点评，准备下一场的比赛。当进行了一场非常完美的比赛后，在他们下场的时候，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到的是一种实现梦想的狂喜。

而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成年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充当评委的教授们根本就不屑于按照比赛的规则打分，完全是按自己的喜好来一个简单的表决。其中“平衡”关系大概也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于是整个比赛的结果恰如爱丽丝漫游仙境一般的不可思议，凡是场面上占优的队反而失分，下台后因悔恨泣不成声或连称自己表现丢脸的却往往得到高分。

比赛的组织者则居高临下地告诫：要有气度，不要争执，要维护“大局”。

我也是这样劝告他们：想穿一点，你们已经对得起自己了，是给自己的学校社团生活划句号的时候了。

这些年轻人确实很大度地接受了现实，并没有像领导们和我所担心的那样“闹情绪”。

可是实际上他们受到了真正的伤害，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据说有一句“我有一个梦”是鼓舞千百万人们的名言，而在我们这里不是。

我们的大学，我们的社会，一直在教育年轻人要“现实”，“不要好高务远，要脚踏实地”，可以说像我这样的教师甚至就是在以抹杀年轻人的梦想为己任。

于是我们有着永远可以解释一切的哲学体系，有着永远讲求实惠的人生态度。

没有梦想，没有好奇，没有怀疑，没有愤怒；也就没有追求，没有发明，没有创造，没有改进。

我们对得起这样的年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