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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啸第十章
阿明利 发表于 2010-8-25 15:10:00
第十章
  
   对有些人而言,说再见是他们的本性。他们被追逐着,也说不清追逐他们的是什么。每一天都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天,就象那个夏天咸涩的风留在他鼻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从人所不及的地方,穿过了无数浮游在空气中的粉尘,构成上道、下道、左道、右道,和被分解成无数瞬息的阳光一样,有一千种难解的姿态,旋转着,混合着,粘贴着,搅合着,直到人再也分不出风来的方向为止。
   风在海面上展开巨大而浩淼的翅膀,把未来呈现,就象没有答案的迷宫,重重复重重,自相替代,自相启发,每一个锁都暗示着下一道锁,每一个门都扩展另一个境地。而他第一次接近大海,这陌生的、和汴梁的富足不一样的丰富,和大陆的厚重不一样的轻捷,没有重量,没有寄托,没有根与牵绊,象是花粉在空中纷纷四散,肉体和灵魂的重量都在波涛的估量下归于乌有,所有的东西都被冲刷,在波光的幽暗闪烁、海底山峦的脊谷里归于虚无,归于被无数鱼群吞噬、被珊瑚虫分解的神秘,浩瀚而纯洁,一下子把他埋在其中,在最深的海底。当日初出时,一枚纯质的玛瑙染出了天海之间的丹红,而近处仍是琉璃紫的庄净,永醇的凝晖、绀青的海藻、船桅的帆布、游荡的鱼、以及盐、水、虾和蟹都把自己的味道织进海的交响,可谁能说得清这最最混杂的气味竟构成了无上的纯洁,并不掺假,犹如使女性受孕的精液,同样的咸而潮湿,辽阔的青痕远远压倒了幻想的幅度。
   他站在刺桐港的石砌码头上,激动得发抖,整个儿起了呼应。年年岁岁,海水把广阔的海路一再拓宽。从辽远的彼岸载来五层楼船、载兵的巨舰、使节专用的神舟、运货的三桅帆船和小型商船。船上挂着幡旗,有用锦缎造的,修了帅字或者番国的狮子;有用丝绸造的,刺了商号的名号;也有用麻布造的,显示出船主的落魄。风鼓起鳃帮,把翼骨和沉重的锚都推到天边,风暴则把整只舰队吞入风眼,暴风雨在整个洋面上在所有水手的命运上咆哮,然而勇敢者仍然为了希望上路,远从阿曼、占城(属于古越南)、高丽、马打蓝国(古爪哇)、罗斛国(古泰国)、吕宋、锡兰,带着或平庸或惊险的狂想,闯入这伟大而独特的蔚蓝。
   那天的阳光非常猛烈,但他不愿意移动半步,阳光和苍蝇都算不得什么,停留在他脸上的污垢也算不了什么,他口干舌燥,欢乐,象水一样蒸发又从天空循环下落的欢乐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的整个心灵翻覆过来,大地和大海突然掉换了个儿,他的脚在动荡的波浪中飞一般地奔驰着,他坚信,他能够随着水波,飞向世界的四极和围绕须弥山的四大部洲。海在他的鼻腔和胸腔里进出喧腾,以后他还会闻到龙骨的木料味、鲸鱼鼻孔的喷泉味、船尾舱的麝猫香海狸香等香料味,包扎在瓷器外的稻草味、水手舱的尿骚味和汗沁味,死掉的鳗鱼肉和鲨鱼翅味(仅仅因为宋人视其为珍馐)……到最后,他会闭着眼睛说出每一种味道所代表的每一样事物,或者是他经过的每一个海域……
  
   阿布都闭上了眼,他的眼睑几乎粘在了眼球上,皱成一团肉皮。风在他的眼睑下经过,朝这位老人扑去呼喇喇的一阵儿。六十年过去了,风还是这么有劲头,跟个不知疲倦的小男孩似的,为了顽皮捣蛋不知招惹了多少人怨,虽然有时它也做做好事。阿布都唇角的笑纹儿往上耸起,高高的涌出笑意来。风还是这么年轻的,跟他年轻时一样,他们都年轻,如今他老了,风可没有老,也绝对不会老,往风里一站,他的骨头是酸了,沁了,可心里头舒爽,没有比和风做伴更愉悦人的了!
   “老伙伴……”他呵呵笑着,回家的感觉侵得深深的,在柔软的那一点上翻滚着。“嘿,我们又重逢了!”
   头顶的前翼帆被风鼓起来,圆如一个个半月,又向两边伸展,象海鸥的两翼,在疾风中劈响。月亮自阴暗的云中偶尔闪现身姿,顿时甲板上雪也似的白,象下了一阵霜,映着主帆巨大的影子,显出一种黑白分明的疏朗,却又被盘结的缆绳破坏了,纠缠成破解不得的灰。一只飞累的海鸟在船头上立足,把翅膀收紧了,暂歇疲惫之旅。阿布都学着它的叫声,伸开了手掌,那鸟试探地在船板上跳了几步,阿布都再学下去,那鸟迷惑了,顿住在那里,甩着脑袋,想要研究眼前的庞然大物和它们种族的 娇小之分别,可是它终于被说服了,跳到阿布都脚尖前,抓了几下他的脚趾,又伸喙去在他的脚掌上啄来啄去,可是终究没有得着什么,阿布都低首看它,不动也不吭声了。萨沙要去拿食物喂鸟,阿布都轻轻朝它摇头,然后看着那小脑袋笑了,动了下脚趾,鸟儿一惊,一避,阿布都朝它伸过脚去,眼看快踢上去,那鸟儿赶紧飞了起来,轻快的小翅膀被风托举着,滑翔进漫漫黑夜。
   阿布都一直望着它,虽然人的视觉在这样的光线下并不可靠。他眯了眯眼。什么也不说,慢慢儿把脚收回来,平静的脸没什么变化。
   那鸟儿将去的地方不是他所能追得上的了,他笑笑。
   这样的夜晚有种黑暗的凶猛,好象那风从混沌未开时笔直地射过来,盘绕着,俯低了身子,如一头巨龙,摇撼洋面,而船就是它的玩具,只在指掌之间左右躲避。
  
   很多年前,他们在船上捉鸟,那些疲惫的鸟儿落在甲板上,以为有暂时的安宁,但世界上最危险不过的是人。禾花雀是最常见的食物之一,在宋国漫长的海岸线上它们是丰富的肉类来源,甚至比鱼还受欢迎,说到底,水手吃鱼是吃腻了。他拿了一把厨刀,就在甲板上鲜血淋漓的操作,在脖子的部位一划,然后血就象气泡一样热腾腾地往外冒,动脉和静脉都开了,湿漉漉的热,你甚至不知道这些小小的生灵从何处来那么滚烫的热度,血溅得盆子脏兮兮的,气味直熏胃,但他的操作流程完全按照教规的要求,让那些鸟儿头朝麦加的方向,面向天石克尔白——所有穆斯林朝拜的地方,并高声赞颂真主之名,稍等片刻,伸手指进去,握着心脏(它柔腻弱小得使人惊异)和肠子往外拖曳,把小小冰凉的身躯上的羽毛褪尽了,满船的水手都等着大餐,而他是厨子兼打杂,他有他的工作。
   在这个时刻,他一心一意,毫无旁瞻和思虑地忙碌着。那刀口极是爽利,也极是准确,很多时候,锐利的刀锋胜于仁慈。他相信。船长从他身边走过,突然脱口道了声:“好刀!”船长讲的是阿拉伯语,那时候他还不是很懂,就只知道船长说的是刀,他点点头,一脸严肃,继续宰杀下一只。
   等所有的尸体都满满地叠在盆子里时,他端了下去。又用吊桶悬了水来,把盛血、内脏和羽毛的盆子冲得干干净净。血痕就那么一忽儿,打个水响就不见了。
  
   他在泉州住了三个月。他住的那个小客栈极其便宜,甚至用一尾鱼也可换一宿,门口悬着黑底白漆的匾额,烂得看不清字迹,所以他住了三个月,愣没搞清楚它的名字。地方也甚冷落,因为僻处郊野,少有人至。不过两间屋子,前后用木壁一隔为四,正面一堂,挂了主人祖上的画像,居然也有做过三品大官的,经了百余年,却是冷落到毫无人气。竹窗纸糊,被风刮破了一个大洞。仔细一看,居然还是前朝一位名臣的手书,顿起荒诞之感,又未免生物在人亡之悲,名利何物,不过如是。
   他冲那破纸发了半天呆,等醒觉时,却是房东来唤他用餐。屋后有半畦菜田,一亩花田,再行半里,还有个小小池塘,倒也不俗。房主人是个古稀老儿,却是精神矍铄,身板硬直,每每从园里摘了黄花菜和蔬果来敬他,又闲来垂钓,得了鱼请他共食,他自愧囊中羞涩,难尽绵薄,老儿也不计较,常邀他垂钓。他话不多,坐姿端正,老儿道声:“相公,我一看就知你是读书人。”他一惊,忙遮掩道:“我是粗人,老爹你看错了!”老儿目注波面,笑得一笑,方道:“人在外,哪没个三灾六难,相公有什么难处,我老儿帮不上忙,相公若有嘱咐,说声就是。”
   他不敢答言,次日便欲搬走,老儿不悦道:“相公,你当我是什么人?小舍三茶六饭管不起,还有口饭吃,若把我老儿比做小人,你搬就是。”他一时无可回答,不意风尘中有此人物,恭恭敬敬敛了手,道声:“老爹见教得是。”再不提搬的话,得空时也就在他家帮手,闲下来便往刺桐港,打听谁家的船需要水手,奈何宋国船舶虽雄伟高峻,愿去外洋航行的却是没几艘,沟通外洋和宋疆的主要是阿拉伯和吕宋船只,他探听清了,便日日上清真寺,欲在寺里结识人,到得后来,心知若要入阿拉伯船,多分该入教门,好教人家不另眼相待,主意一定,就在教长面前发了清真言: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
   那会儿,他并不关心什么今生来世,安拉也好,佛祖也好,谁救拔他就信谁。
   登时就有一群欢喜雀跃的穆斯林上来和他拥抱道贺,送他蜜饼和肉脯。没几天,就认得了好几个阿拉伯船长,其中一个告诉他船上正缺一个打杂的厨子。那时正值中秋,他转回去收拾行李,也无非几件破旧衣服。老儿还不知道,欢欢喜喜,捧了笔墨纸砚来请他写对,他推辞不得,举笔时,沧桑万缕,却是凑不成句。老儿素来敬惜字纸,景慕斯文,垂了手不敢出声,一门心思翘首等待。他无可奈何,看了老儿一眼,提笔书道:
   “山河静好,日月安泰。”
   下联是:
   “林囿清闲,茶酒自在。”
   横批:
   “今生后世。”
   书成,他投笔而去。天苍地茫,城中灯火如昼,花鼓彩结,使这个城市倒映在海水中的影子如海市蜃楼,喜洋洋的红色,纸糊的百戏人物,踩高跷的红男绿女,欢喜明亮得不真实。今生后世的安泰、清闲,都是人家的事了!
   一天后,他在刺桐港跟了那艘阿拉伯商船起航,从此西去。
  
   那时节大海翻滚着,把波色、光幻、云气一一呈现,完美的环形将天的莹澈和海的深幽分割开,无限地展示通往未来和异域的前景,他的心也鼓满了狂风,为那连续地冲击海平面的苦涩海水和它的浩长而惊诧,他知道,他这一生和这动荡的、自由的狂澜分不开了!
   海鸥在天空嘹亮地鸣叫,扇起风和浪,冲向冥冥中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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