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聂绀弩旧体诗全编》三册，甚喜，夜捧读之。
　　
　　开篇有聂生平。后有王蒙序。《散宜生诗》集中，有胡乔木序，高旅序，及聂自序。侯井天先生有详细注解。整个晚上，读完聂诗之一生四序，文后详注，已夜深人寂，鼾声四起了。
　　
　　我边读边记，在书眉页脚，字里行间，涂了一些拉杂的想法，我会尝试着将这些拉拉杂杂的东西整理出来，变成札记。
　　
　　001 生平
　　
　　聂先生相后面，有生平。大量的数字穿插在文中。我对数字比较不敏感，特别是穿插在文中，所以我做了个简单的表，便于在后文阅读中，随时回头对应。

　　看聂生平，感觉他一生真是传奇动荡。特别是他在1931年因参加抗日而逃离上海后，32年竟然敢去日本，其勇气，胆识，令我极其佩服。
　　
　　而其后半生，却又是如此的凄惨，悲凉。55岁划右派，64岁被逮捕，71岁判无期，76岁才被宣告无罪。想来，这段日子对聂先生而言，是难过的，是哀的。他曾有诗“哀莫大于心不岁”。他的心没有死，所以哀的格外长久。
　　
　　002 王序
　　
　　奇怪，聂绀弩旧体诗，为何不请诗词专家，或聂诗研读专家，而请王作序？
　　
　　王开篇有说：“我们也不会是因为某些人的毫不腰痛地站着说风凉话就信了他们的胡说八道。”指谁呢？何以如此大火气？人如苹果，不同角度，看到不同面；不同人，看见不同斑点。何以要大家眼中，都只有你眼中一样的苹果呢？
　　
　　是以，我对王的序，先入为主了。印象不好。这真不是个读诗的好开端。
　　
　　但我确实是喜欢聂诗的。我对他的喜爱，始于十多年前，读梁羽生先生《笔·剑·书》。那时候我还在读初二，是从打折书中淘来的。在一篇《杂谈聂绀弩》中，梁引用聂《除草》。我喜欢这首诗，因而记住聂。
　　
　　何处有苗没有草，每回除草总伤苗。
　　培苗常恨草相混，除草又怜苗太娇。
　　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除杂草已三遭。
　　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
　　
　　王解成“说明乡下劳动是何等艰难，何等伟大，知识分子是何等无能，何等汗颜。”
　　
　　又不喜欢。此诗自然天成。除草恐伤苗，形心捕捉，极其到位。言外之意，丰富多层，又轻描淡写，了无痕迹，余味无穷。王怎就解的这般绝对，不留余地？诗在作者的草稿上，是自己的，发表了，就成读者的了。斯言极是。
　　
　　就这样，俺自己跟自己拧把着，看完了王序。
　　
　　003 胡序
　　
　　目录中序一，为胡乔木所作。这位意识形态的泰斗对聂诗评价很高，称聂诗是“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这似乎是由衷赞叹之词。
　　
　　1982年6月8日聂致胡信中说：“纶音霄降，非想所及，人情所荣，我何能外？恶诗臆造，竟造青尚，自是异数。至云欲觅下顾，闻之甚骇，岂中有非所宜言，欲加面戒乎？然近来脑力大减，不奈思索，知所止矣。”这是在胡写序前。聂对胡，似有隔阂。但他对胡之赏识，态度复杂。
　　
　　1982年7月14日，胡为聂《散宜生诗》作序。1982年7月21日，聂再致胡：“顷闻人民出版社人言，您要为拙诗写一序，该集正候尊序排印，想系真事。不图暮年打油，竟逢此殊遇，真放翁所谓‘丈夫不死谁能料’也。唯年事既高，且复多病，朝不虑夕，深以能见此序为快耳。”胡写序，似出于聂意料之外。
　　
　　想来聂动笔写信时，胡序尚未传到聂手中。而聂对于胡之主动请缨写序，拒迎皆复杂，只好写信催之。聂大概担心胡随口说说，转眼会忘掉；或者忙到没时间写序，延误了出书。于是写了这封情感复杂的信。
　　
　　果然，郭力在《聂绀弩之死》中却对此有描述：“一天胡乔木带着秘书来到他简陋的小公寓时，绀弩叔仍然躬腰斜躺在靠窗的小床上。家里没有沙发，最豪华的一张是绀弩叔常依着下棋的旧藤椅，周颖婶连忙让胡乔木坐在藤椅上。‘老聂你还认得我吗？’‘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听说你身体不大好，特来问候，小平同志也很关心你。’‘不敢当啰。谢谢！’”胡走后，有人问他为何对胡作序的好意不表态时，聂说：“我拍贵人多忘事，耽误我实际出版的时间啊！”
　　
　　但胡乔木秘书黎虹《也谈胡乔木为聂绀弩＜散宜生诗＞作序》中这样说：“（1982年）7月4日下午，我陪同胡乔木去看望了聂绀弩。”黎虹是亲历者，其记述可信。此次拜访时间介于聂绀弩给胡乔木第一次写信与第二次写信之间，想来聂绀弩不至于如此怠慢胡乔木。郭之所述，存疑。
　　
　　从后来聂绀弩给朋友高旅的信中看，胡乔木给他写信，应该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当初确实是担心胡乔木拖时间的成份大些：“胡乔木同志……做事负责，近对我颇好感，曾见访一次，并自动为三草做序……溢美不论，对我有兴趣。”
　　
　　一篇序，竟读出聂胡之间如此“万转千回缱绻多”的故事来，倒也别有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