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野夫 日期 2009-9-8 20:00:00

3.何爷此次回来,是要图谋东山再起的。如果仅仅是混江湖,他完全无须再来转这些乡码头了——毕竟不是二十年前。眼前革命虽然陷入低潮,但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已经形成。而这个组织区别于江湖帮会的是有极强的信仰和纪律,同时还有国际社会的背景支持。他们似乎意不在割据称雄,而是要改造整个社会,对此,他还是非常认同的。他是底层过来的人,知道封建皇朝和旧式军阀皆无法改变这个国家的积弱积贫,正是那种黑暗不公把他逼上梁山,他的家人已经为此付出生命。既然加入了这样一个组织,打响了造反的第一枪,那么,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将血战到底。

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比较成熟的民间社会可以为他所用,虽然此道中人芜杂不精良莠不齐,但古老的江湖传统和道义血性依然存在,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凭借。当年他能白手起家,打出一方天地,现在更不愁重敲锣鼓重开台了。在上海时,他对邹公说:鹤要占滩,虎要占山,龙要占渊,革命不能没有根据地,大家不能当流寇。他不会谈主义说信仰,但耍枪弄棒先开一片生荒,那还是当行本事。邹公自然清楚他的出身和民间号召力,也就同意了他回故乡组织暴动的计划,并指示两湖的地下组织沿路接应。现在,又要看他自己平地抠饼的本事了——他要抠就抠个大饼出来,否则还真对不起自己这价值十万的脑袋。


袍哥在各地码头基本都开设有茶馆,行话叫公口,算是帮会议事聚会和迎来送往的窗口。它挂灯笼的方式与众不同,帮内人一望即知。谭六斤原是孤儿,先在丐帮混,后来冉爷看中了他的机灵,带在身边跑腿。到冉爷开香堂立码头时,就让他来主持了茶馆。

他知道何爷来历后,更是好茶好饭将就着,一上午百事不管,专侍侯着何爷说话。一番打探,何爷已经对本县的基本情况大致了然。他知道跛豪还是浑水袍哥,冉爷是清水袍哥,虽不同堂字,跛豪看在同袍份上,基本不来此镇骚扰。县上没有正规军,只有个保安团,勉强维持着当地的治安。

在那个年代,土匪近乎于一种职业,有的甚至世代相传。他们把这行也当做讨饭的手艺,一般并不轻易去惹滔天大案,直接与政府开战。因此,他们往往劫掠一些过路客商,或者向大户勒索一些财物,一般不去撕票杀人。有的甚至考虑长远,在地方上收取保护费,还代行治安维护。然后等着哪个军阀缺人时,前来招安再转变身份。


两人正自闲话,茶馆忽然闯进一伙人来。为首之人一袭青色长袍,俨然还是旧时书生打扮,三十来岁的模样,颏下却留着一缕胡须。眉眼清秀,但隐然有股杀气。他径直捡右侧大桌主位一坐,随行几个年轻壮汉环侍于侧,仿佛排开了一个阵势。只听那青衣汉子沉稳地对那些后生说道,等会你们不许乱来;老话说歪江湖正道理,我就不信天下事逃得出个理字。这是民国了,他覃老头还以为是清朝,还在做他的土司梦。老子帮你们把这官司打到底了,赴县上州,也要出这个头。

何爷一看就知是来茶馆吃讲茶的。那时民间纠纷,老百姓怕见官,往往冤家两造约请个中人先到茶馆讲理,讲得好就私了,摆不平就开打,出了人命才可能上衙门兴讼事。看来今天这里有场好戏,不妨借此观观民风下情,反正他是不怕溅血的。

谭幺师见有些怕事的茶客纷纷留下茶钱离座而去,急忙上前向那汉子打千致候:哎哟,彭先生,好久不来喝茶,一来就要掀我的摊子嗦?彭先生哼了一声答道,哪个敢掀你的摊子?借你个码头讲个理。他覃土司欺人太甚,竟然想占我们的族田,真正岂有此理。

哎呀,你们覃彭两姓都是大户,何必为三分地开打嘛。谭幺师劝道,你们今天请的哪个做中嘛?最好莫在我这儿扯起来,桌子板凳打烂了要当赔匠哟。正说着,只听后面一声门响,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带着一群汉子闯了进来。谭幺师赶紧迎上去将他们引到左边入座,同样寒暄道,三先生,难得看到你出来跑滩走场子哟。

三先生看来还是个斯文人,不失儒雅地答道没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东主有难,西客纾之。这都是古理啊。那边彭先生端起茶啜了一口,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只听说爱人以德是君子,没听说助纣为虐乃古理。昔年冯谖客孟尝君,为东家尽烧田契地券,预留狡兔一窟,那才叫深明大义。

三先生装着才看见彭先生,隔座举起茶杯将盖子一揭,在杯沿上轻敲了一下,斜眼对彭做个敬茶科,然后不愠不火地说道哟,彭秀才在座啊,我说是哪个敢在这镇子上调文呢?两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眼看就要撞出火花。谭幺师生怕还没开讲就打将起来毁了他的铺面,不断两方劝和,却是按住葫芦起来瓢,忙得不可开交。何爷一边喝茶看热闹,不禁笑了起来。看这两方皆非善物,倒也听不出究竟理在谁家,他倒有耐心再看看谁能说和这两路人马。

喧闹声中走进一个大汉,虽然也一身皂袍,但器宇轩昂自有一股英气,往那中间一坐,仿佛平地移来一座塔,所有人皆被逼住似的顿时安静了。何爷看他两道大刀眉下深藏着一双乌眼,眼中的寒光被主人有意掩饰,但仍在瞬间收放着芒刺,让人肃然而畏。他觉得此公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是否哪位故旧。那人向谭幺师招招,往桌上一指,谭幺师立马送上茶去。看来谭也不熟悉,否则他定会称名请安。三先生和彭秀才突然也被镇住似的,埋头喝茶不再戗架,何爷原以为是中人到了,再看那两位表情,才发现错了,这位爷竟是不识相的过客。人若修到这种威而不露的境界,连何爷都会有几分佩服。


一会儿门口传来一个翠生生的童音,莫打了莫打了,我来解交了。说话间蹦进一个孩子,大家不禁破颜而笑——原来是冉幺姑牵着冉爷到了。两边人马都起身招呼,独有中间那大汉旁若无人似地端坐不动。冉爷拿眼一瞟,便知这是个人物,颔首示意以尽礼数。然后在靠门的桌子边将身放下,吩咐谭幺师看茶。两岁多点的幺姑却闲不住,屁颠屁颠地径直跑到那大汉对面,毫不怯场地学大人说话——这位老英雄从旱路来还是水路来呀?所有客人皆哄堂大笑,连那大汉也绷不住开心一笑,俯腰将她举了起来。堂上的空气顿时变得松弛,一个孩子轻松地就化解了一团杀气。

冉爷吸了两口茶,才缓缓开腔,要我说啊,我就不该来趟这塘浑水。你看你们两家,一个是耕读传家的门弟,一个是世代簪缨的缙绅。论理,你们哪个不懂,还须我来做中?再说都是我的朋友,闾里乡亲,为几分薄地弄得脸红脖子粗,值得着吗?我今天破个例,不来评理,只听你们双方摆说,让各位过路客官来判个是非。说嘛,哪个开场?

堂子上忽然又静了下来,似乎都有点羞于启齿了。彭秀才咳了几声,还是忍不住开言,冉爷这话是个大理,但事有曲直,理有正偏。关坡上那片地,原是我们彭家的祖茔所在,四乡八里谁人不知。他覃家良田千顷,还偏要来占我们这几分山地,要不是祖坟还在,让亦无妨。那坟在那里几百年了,还用我说那是谁家的地吗?

三先生哑笑一下接话,你说是你家的地,却又拿不出地契。我们东家倒是持有朝廷封地的丹书铁券,这还用讲吗?彭秀才站起来驳斥,你倒好意思说,你那是哪朝哪代的表章啊,说给大家听听。

这是覃家先祖帮万历爷平苗乱封土司时奖励的庄田,历代又没变过。即使到了民国,也没不认先朝的地权,咋个就变成彭家的族田,你又摆一下呢。三先生反驳道。

你那土司才当了几年,到雍正爷改土归流就废了你们的特权,你以为还是土皇帝啊,想占哪里就占哪里呀。彭秀才忿忿说道。

三先生抢话说你这才叫数典忘祖呢;你回去查下家谱看,你们祖坟埋的那位爷,原是覃家的家仆,老祖宗念他一生忠厚,才许他埋在覃家的地头。谁知你们这些后人却得陇望蜀,想连那坟边的几分地都占去。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看来好事做不得。

那明明是我们祖上一辈子辛苦换来的,十几代人一直是彭姓人在耕种,怎么到了你这一代,却说那是你们的庄田要夺回去,这不是巧取豪夺么?仗倒人多欺负人嗦?官司打到北京去,我们也不会怕你嗄。彭秀才越说越气,声音都抖了起来。

三分地牵出这么大片历史,旁听者也分不出是非来了。冉爷边听边摇脑壳,幺姑却在调皮地玩着那中年大汉的胡子。何爷心知社会底层的土地矛盾日甚一日,豪强兼并造成大量的失地农民,这个时代已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孙中山先生提出的耕者有其田的口号,确能吸引草民,但到了民国,却依旧沿袭清朝的田亩制度,只能加剧各个阶级的冲突。共产党要平分地权,看来还是可以得到天下民心的。

大家各讲各的理,说不出究竟后,都拿眼看着冉爷。冉爷拿出腰间的大烟袋,吧唧吧唧地吸了起来。两边人都不认识那位大汉,都以为是对方请来的帮手,皆不敢直接挑战开打。场面复又静下来,那汉子似听非听逗着孩子,这时忽然对幺姑说,妹娃,我教你背诗吧。然后自顾自地念叨,刘李两家争一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初秦始皇。他似吟似唱的深沉嗓音,仿佛一道魔咒击中诸人的心灵,三先生和彭秀才皆感有些脸红。

冉爷过去抱过孩子说,莫把伯伯的衣服弄脏了,快下来玩。然后很谦卑地对那大汉说,小女愚顽欠教,谢谢先生指点。敢问先生到哪去,何妨到寒舍小住?那大汉呵呵一笑说不敢不敢,过客而已。彭秀才一看今天这场面,知道争不出短长,起身过来向冉爷施了一礼,带着族人先自撤去。三先生过来对冉爷说,明天少爷的周岁,东家要我务必把冉爷请到。您别忘了。我还要去办菜,先走一步。冉爷懒懒说道转告你家老爷,我明天还要带个贵客过去。


何爷在听了那大汉口音后,忽然想起他是谁来,心中一惊,他何以会来此地。这会儿见众人散去,急忙过来恭敬地低语道,旅座,您怎么也驾临了?

原来此人是何爷在湘军时的老长官,程潜将军手下的骁将旅长,姓胡名玉儒,字铁璧。何爷初被收编时是他麾下的团长。后来何爷一部被送给川军,兵荒马乱中便失去联系,不想今日却能异地邂逅。胡玉儒忽然被人道破身份,也是一惊,抬头仔细端详了何爷一会,立马起身拉手道,云卿兄,你真是龙潜大野啊。没想到,没想到,你不会是要给我送笔横财吧?

何爷知道他已经晓得自己被悬赏通缉的事而故意玩笑,便顺着说道好呀好呀,铁帅识货懂价,这脑袋给你摘去倒也不亏。老长官别来还好吧?怎么也解甲归田了?

嗨,说来话长,改日再聊吧。你呢?何以来此?喔,莫说,我想起来了,哈哈。云卿兄果然深怀鸿鹄之志啊。胡玉儒恍然大悟地说道。到底是军中老客,一下就能猜出他此行的目的。何爷并不想瞒他,忽然想起此君正直勇猛且身怀绝技,当年帐下子弟现在也多是军中成名人物,何不拉他共同举事呢?遂说道铁璧兄,乱世兄弟难得一见,今天哥俩好好喝一场。


4.旧司堡是个古老的山寨。大约元朝就在这里设置了龙腾土司,曾经也是这一方的政治文化中心,有过其鼎盛和繁华。康雍两朝废除土司,改委流官,这里不在商道驿路边上,慢慢就开始衰落了。但寨子上依旧还有几百户人家,多为巴人后裔覃姓族人,因此较为完整地保留了一些先民的文化和习俗,甚至还在内部流传着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懂的奇怪语言。在外人眼里,这里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覃慕文的大宅院就在原来土司城的旧址上修成,背依千峰,面临深壑。因其占据着全寨的制高点,外筑石墙防匪,内皆木构雕梁,三开九进,层楼高耸,远远望去依然不失山中王者之范。

覃家在此世居三百年以上,文点翰林,武授偏将,代代皆有出头露脸的人物;因此虽废了土司,仍然还是地面上收风管雨的至尊。历来县太爷赴任,都要抽时间专程拜访。这覃姓人家虽然支派复杂,族人也贫富悬殊,内部也锱铢必究,但凡与外姓和犯匪相争,则合族同心,抵死相搏。因而方圆百里,几乎无人敢与逞强。本来山中人家,半耕半猎,户户皆有刀箭火器,到覃慕文这一代,兵燹匪祸不绝,他又从汉阳添置了新式快枪,弄得连过路的小股军队要想筹饷,都只能开口商借不敢相强。

族有祠堂,拜天祭祖,三牲九享,算是合族团结的必备仪式。到了民国,与时俱进,又把祖田所聚的公款拿来延聘教师,开办了新式学堂,贫家子弟若能升学到县州省城,还可以获得合族资助——当然仅限于本家本族。像这样的山中望族,那就是官匪皆愿结交的对象。


何爷和冉爷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山路上。前面是冉爷送礼的仪仗——因他和覃老爷打过干亲家,这份礼不能太薄。他中年纳小,姨娘才刚刚出怀,覃老爷便开玩笑说,你要是生个女娃,那我钻天打洞也要生个儿来娶你家小姐——那时覃太太连生了四个千金之后撒手尘寰,他正好扶正了一个填房丫头。就这样一句戏言,两人便结下亲家,开始为未来的孩子打赌。也算是两人的因缘聚合,冉爷给幺姑做三朝宴之时,覃家少奶奶终于珠胎暗结。分娩之夜,风驰电掣,平地一声响雷,诞下一个少爷。覃老爷自己欢喜不说,更把那冉幺姑视作招财童子送子观音,仿佛没有她的招引,他覃家就要断了香火。

何爷还沉陷在早晨与胡玉儒告别的伤感中。昨夜与老长官一席长谈,几乎让他初次感到困惑。他不是一个喜欢思考为什么的人,凡事凭性情和直觉行动,不爱去追问动机和结局。他要造反,是因为他不愿受任何势力和人的欺负。他并未想过要做草头天子,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社会和一份舒服的生活。谁让他不舒服,谁就是他的敌人。而谁是他的敌人,谁就会感到危险和威胁。对他而言,一切就这么简单。

他才粗粗获得的那点革命道理,在与日本回来的老同盟会员的辩诘中,自然占不了上峰。他发现胡爷和当初相比,忽然判若两人。当年的胡爷,充满了铁血精神,在讨袁的军中,以嗜血酷战而令北军闻风丧胆。现在的胡爷,却突然放弃一切功名利禄,并开始质疑革命,进而迷茫于整个人生。都是读书闹的病啊,他至少现在还无法理解胡爷的抉择。等到五十年后,他终于明白胡爷的思考之时,他已无路可退了。


冉爷是老江湖,犹未看懂这两个大人物的神秘来去。他只知道何爷有些情绪,但他是不会去深问的。他尽量找些江湖故事闲扯,聊博何爷开心。

不觉间已到覃宅,看那铺排,连何爷也有些心惊,未想到这深山之中,还有这样的盘龙卧虎处。但见一片礼炮声中,寨门打开,略显发福的覃老爷盛装迎于路前。冉爷不敢介绍何爷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湘西袍哥的龙头大爷,覃老爷已自兴奋不已,急忙引进客堂,敬茶递烟不迭。

堂上人来客往,川流不息。院坝里已经支起几十张八仙桌,准备开流水席。礼房中三先生正忙着记帐,谁家的礼份都要登记造册,来日好还情。几个知客士也高唱着谁谁嘉宾到,按不同身份带路引座。

几人赶着吉祥话说,总管三先生进来打断,说时辰已到,准备开席了,请几位爷上座。三人踱出客堂,到院坝首席坐定。何爷看见当中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红漆笸箩,上铺金丝绒毯,毯上分别放着毛笔,镰刀,大印,算盘,果饼,针线,榔头等物。他知道这是按习俗让孩子抓周,以预测其后的人生喜好和命运。

又是几声礼炮炸响,欢呼之中,内院中走出少奶奶,奶妈抱着一个精气活泼的小子紧随其后走来,将那小哪吒放到了笸箩中间,大家屏息看着他如何选择。他环望四周,见许多人头竟然毫不认生,自顾自开始打量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忽然大门口传来一声粗哑的喊声,龟儿老子都没到,就开席了嗦?

众人闪开一条道,覃冉二爷都连忙起身相迎,只见一个敦实的跛子一歪一歪地闯了进来。那礼袍穿在他身上长一截短一截,显得十分滑稽。后面跟着两个牵马的壮汉,从马背上卸下两匹野猪往后厨送去。他跟覃冉两位唱个肥诺,一看儿子正要抓周,也不理众人,叫声我来添一样,竟然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来,退出弹夹,蹲下放到笸箩中。

覃爷暗自叫苦——你是想我儿也当土匪嗦。又知道他大大咧咧搞惯了,不好计较。何爷早已认出来人,故意不先理他。却见那小儿东瞅西望,可能看到这新送来的东西好玩,竟然先抓了过来。大家哈哈大笑,冉爷心中也是一惊,看他又去拖那支毛笔,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好。日马文武双全,覃老爷,祝贺你呀。跛豪拍肚大笑,随覃爷向主席走过来。何爷对冉爷眨了个眼,冉爷就故意不说,看跛豪如何反应。何爷掏出烟斗,眯缝着眼睛吸起烟来,奶妈抱走孩子,众人复落座。那跛豪看着上座上先占了个人,心中略有不快,走两步忽然站定,弯腰定睛仰视起这位客来。覃爷正要解释,他拿手一按,皱起眉头再看,忽然摆起跳到何爷跟前大喝一声,你日马是活人还是死鬼喔?覃爷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过节,心里正急,却见何爷哈哈一笑,两人竟抱成一团。

一伙人开始大碗筛酒,轮番单挑,直喝得人仰马翻。何爷和跛豪都是被那几个小匪用马驮回去的。次日酒醒,已是在星斗山的大营盘里了。何爷独自在寨子里巡视了一番,发现跛豪选的这个窝点还是有些眼光。上山一条独路,两边皆是深渊。巨石垒的大门架两挺机枪,就万夫莫开了。山上有水有田土,百多个匪众竟然还自己耕种点粮食蔬菜,有的老匪还养着家眷;一派尧天舜地的样子。如果不是聚义堂上架着的刀枪,真还想不到是个匪窝,他边看边笑,恍觉人生如戏。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竹林,日影斑驳如泼墨写意。跛豪让部属搬出两把交椅放到堂前,沏来好茶,他要陪大哥好好聊聊。一别十几年,大哥成了逃将,他还依旧是坐匪,偏安一隅,他觉得还是自己舒服。你这回来,有啥子想法;兄弟我保证鞍前马后照应。跛豪不减当年义气地说。何爷忍不住笑起来,他也懒得跟这粗人细说,只说莫一天盯着周围团转的老百姓打,要打就打天下。他现在算是弄明白一点了,造反都得有点信仰和主义才行。

两人一番密谈,直谈得日头西坠,黑云东升。一辈子刀头舔血的跛豪都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腥风扑面,杀气荡胸,山河变色,大地动摇。从此何爷又将在湘鄂西改天换地,杀出一片血色江山;且牵连无数后辈人物,铺垫出二十年后如许故事。 

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江鸟(游客) 日期 2009-9-8 21:23:08
江鸟(游客)沙发!一直关注野夫老师的博客,不知道这本小说哪里可以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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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野夫(游客) 日期 2009-9-8 22:01:12
野夫(游客)这个马上就能买到,是国内出版的。谢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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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流浪的胡琴(游客) 日期 2009-9-9 9:33:18
流浪的胡琴(游客)这本书一定写得荡气回肠,买回来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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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wzmz(游客) 日期 2009-9-9 10:25:40
wzmz(游客)晓韵。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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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小草(游客) 日期 2009-9-9 13:46:48
小草(游客)非常期待先生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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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小草(游客) 日期 2009-9-9 13:48:58
小草(游客)听先生朋友说先生家缺一扫地丫鬟,不知小女子能不能竞聘这个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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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西风(游客) 日期 2009-9-9 22:43:35
西风(游客)嘿嘿,第一个帖子野夫回复得倒也快,怎么上个帖子就视而不见了?唔,也许在起草竞聘方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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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Jiao(游客) 日期 2009-9-10 13:22:58
Jiao(游客)呵呵呵呵,俺不说话,俺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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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山人(游客) 日期 2009-9-11 5:21:51
山人(游客)竞聘岗位?这事要得。我尚有几分力气,不知野夫兄缺否磨墨的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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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瞟了一瞟(游客) 日期 2009-9-11 9:12:25
瞟了一瞟(游客)如楼上的“小草”是一骑扫帚的小仙女,就赶紧飞将过去伺候先生。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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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1234(游客) 日期 2009-9-11 9:14:01
1234(游客)都想给你打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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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今夜无名(游客) 日期 2009-9-11 9:24:31
今夜无名(游客)呵呵~笑一笑留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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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敏行天下(游客) 日期 2009-9-11 13:39:50
敏行天下(游客)呵呵!能买到就好!本来打算留下邮箱的,看来是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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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qazx(游客) 日期 2009-9-11 15:37:03
qazx(游客)在利川吗怎样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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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Moyin(游客) 日期 2009-9-13 8:24:01
Moyin(游客)偶然得见。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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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小说《父亲的战争》节选连载二
作者:素面(游客) 日期 2009-9-13 17:01:51
素面(游客)等到五十年后,他终于明白胡爷的思考之时,他已无路可退了。
——伏丝千里,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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