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旱:从大灾到大害有多远?
独角兽资讯 发表于 2010-4-26 15:20:00

作者:尹鸿伟   

  终于下雨了!

  3月27日,在自然力量与人工力量的合力下,云南省的昆明、楚雄和大理等9个州市均出现了降雨天气。不过,这些降雨并没有有效缓解旱情,按照中央气象台随后发布的干旱黄色预警,西南大部分地区的干旱仍将持续一段时期。

  自2009年8月以来,西南五省区市陆续遭遇罕见旱灾,其中云南涉及面积最广,全省125个气象站点出现重旱以上等级干旱的站有114个,其中91个达到特别干旱等级。对于持续干旱的原因,云南省气象局局长杨明形象地表述为“北方的冷空气下不来,南方的暖湿气流上不来,两者不能相遇就无法形成降水”。

  国家电视台动用了直升飞机拍摄画面,使用了“‘彩云之南’变成‘黄土高坡’”的报道标题。的确,河水干枯、草木枯死、田地荒芜……3月19日至21日,温家宝总理在重灾区云南曲靖视察时表示:抗旱基础设施建设滞后,水源工程不足,灌溉设施不配套,山区人畜饮水困难,是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突出问题。3月25日,国土资源部在昆明召开了“应对南方干旱紧急行动协调会”,成立了应急抗旱找水行动领导小组,启动了抗旱救灾找水应急方案。

  按照官方公布的数据,至3月份因西南干旱造成饮水困难的人数已达2271万,其中旱情最严重的云、贵、川、桂、渝五省份达1805万人。整个国家机器终被动员起来,各种捐款、送水活动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犹如又一次国家大灾难的集体救助行动”。

  “这次涉及西南五省区市的干旱有不可排除的自然因素,但这些肯定不是事件的全部原因。”长期致力于环保工作的云南省大众流域管理研究及推广中心(NGO)负责人于晓刚说,“除了反对那些总是在灾难发生后才积极表现,并借机建功立业的‘灾难官员’和‘灾难政客’,更要把‘灾’和‘害’分开来对待分析,而不能混为一谈。认真总结西南大旱的教训,将对国家今后许多工作的立项、决策和监督都有着深远的意义。”

  农村欠债的后果

  “灾害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云南已经不考虑今年的农业生产问题了,而是考虑怎么样才不会渴死人、饿死人。”云南省的一名官员在3月初表示。

  “即使有再多的马,再多的汽车送水,但是水毕竟很有限,不能种地我们明年吃什么?”在云南省石林县农村,一名满身黄灰尘,正在干枯的地里挖掘的农民说,“现在,我们只能等老天爷多下雨了。”

  事实上,干旱在全国各地历来不罕见,而每个地区如果有了这样的遭遇,都会有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农村缺水、农业缺水。此次西南大旱也不例外,农村缺水的程度远甚于城市,即尽管大面积出现干旱情况,但是98%的缺水都出现在农村地区。

  “国家实行经济改革开放,尤其是农村土地承包以来,对农村地区水利的投入越来越少,有些地区甚至没有专门的预算经费。而国家对水资源分配的逻辑,就是重城市重工业,轻农业轻农民。”这种共识在每一名学者、官员,甚至普通老百姓那里都存在。云南省的一名水利工作人员表示,无论是水库还是各种水利设施基本上都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修建,有些甚至修建于古代,往后就很少有投入和新建工程了,甚至对老的设施也缺乏维护甚至肆意破坏,“全国所有农村的情况都差不多”。

  他说:“历史欠债太多,农村地区亟需投资兴建水利设施以及整治病险水库的地方比比皆是,虽然近年来云南省也花费无数个亿进行了各种‘润滇工程’、‘扶贫工程’,甚至计划‘滇中调水工程’等,但是这些工作要么还是空中楼阁,要么就是落实不到位。总而言之,一场大旱就暴露出了政府工作的许多问题,甚至责任。”

  传统上,云南省的城市饮用水主要靠水库供水,也有部分从各种河流中抽取,而广大农村地区基本都是靠各种山泉水和水井来解决,但是这次干旱已使大部分泉水和水井干涸。水库建设不够、蓄水不足,引水、提水设施缺乏、不配套,脆弱的水利基础设施让云南省政府在抗旱时有颇多掣肘。

  这次旷日持久的旱灾,使云南省认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并计划在今后3年内上100件大、中、小水堰工程,同时准备建设100万件五小水利设施:小水池、小水窖、小水塘等。另外,除了近距离暂时性移民,云南省还计划组织至少40万劳动力出门打工,希望能够减少当地用水量并获得经济收入。

  作为云南省唯一的大城市,昆明市约600万居民在此次大旱中有惊无险,当地官员和老百姓都表示“要归功于2004年建成、2007年开始向昆明供水的云龙水库”,该水库库容4.48亿立方米,目前约占昆明主城全部供水量的70%。即便是今年雨季推迟或雨量减少,云龙水库仍能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保证昆明主城市民的用水需求。

  “昆明市的例子足已说明,有灾不一定就代表有害,或者说不一定就代表会严重受害。”于晓刚说,“只有在没有忧患意识,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灾才会真正形成害。昆明市的官员已经承认,此次西南大旱既是极端天气导致的结果,也是水利基础设施严重滞后,对水资源综合利用能力不强导致的结果。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值得反思。”

  那么,水库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吗?已经有水利专家表示,水库虽然比较有效,但也不是万能的,遭遇干旱其能够解决的范围还是很有限,所以不能因为这次干旱教训就一拥而上。一般来说,应该是在一片区域都没有充足水源的地方才考虑修水库,靠近江河的地方则不用修,只需要建提灌站就行,而且考虑到渗透的因素,也不适宜修距离太长的沟,比如可以采用引山泉水、挖水井等多种方式。

  

  被质疑的发展方式

  随着干旱程度的加深,人们纷纷对境内的众多水电站的水库投以期盼的目光。

  众所周知,西南地区集中了全国75%的水电资源,是新一轮水电开发的黄金地域,水资源总量排全国第三、人均占有量是全国平均水平的4倍。坐拥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著名水系的云南尤其典型,是目前水电行业“跑马圈水”的乐园,正在进行着最大规模的水电站建设,也使其成为环保组织和水电开发单位争论的焦点。

  一般来说,水库可以调节自然界降水分布的不均匀,将雨季多余的降水储存起来,供干旱时使用。从地理条件和水利工程设施来说,水资源和水库众多的云南省出现如此大面积、严重的旱灾,实在令人费解。

  有云南的水电专家解释:“外界并不清楚,不同的水库有不同的功能,比如有的用于饮水,有的用于灌溉,有的用于发电,一般来说不会同时具备多种功能。比如著名的三峡水库在设计之初也没有考虑对农业水利的支持功能,它主要考虑了航运、发电和防洪等,而且如果要从电站水库抽水解决干旱问题,近的地方还行,远就不现实了,因为成本非常高。”

 戏剧性的是,3月25日,总投资超过400亿元,历时10年时间建设的澜沧江上的第三座梯级电站,中国水电建设史上建设规模仅次于三峡工程、设计装机容量420万千瓦的小湾水电站实现并网发电。中国华能集团公司副总经理那希志表示,小湾水电站以发电为主,兼有防洪、灌溉、拦沙及航运等综合利用效益,是具有多年调节性能的龙头水库。

  一方面是各种大型水电站顶着国内外的巨大争议如火如荼地上马,另一方面却是各种小型水库和地方水塘几乎没有进行过修缮,更没有相应的科学管理。

  于晓刚表示,云南那么多阻江断河的水电站该不该修一直备受质疑,同时由于各种水电站对于环保工作重视不够,已经产生了许多水土流失,泥沙淤积和电站水库严重污染的情况。“按照现实的情况,即使水电站考虑了抗旱的功能,能够把水引到干旱地区,但是那些水同样不能用来饮用,顶多只能灌溉,因此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水电站身上。”

  “必须警惕这次大旱过去后,水电企业会不会打着帮助抗旱的名义鼓吹新一轮的大型水电开发。”于晓刚说,“说到抗旱,水电企业根本不专业,因为发电和用水功能之间是互相矛盾的。如果他们讲良心,可以出资让别人来帮助建设和农业生产、农民生活相关联的水利设施并长期维护,但那也不能成为他们肆意开发大江大河的理由。”

  除了水电站,在云南省备受质疑的“罪魁祸首”还有经济林木、作物的种植问题,目前以橡胶、桉树为甚。它们已经被形象地比喻为“两台巨大的抽水机”——日夜不停地将云南土壤里的水分抽走。

  事实上,橡胶、桉树原本都不属于云南本土植物,前者大规模种植始于1960年代;后者则是1990年代才随着木浆造纸工业的发展而进入中国。

  新物种的大量人为种植已经影响了云南当地的生物多样性和原始植被,甚至影响了个别地区的气候变化。一份公开的气象资料表明,在西双版纳州的景洪、勐海等几个橡胶主产区,年平均雾日数从1970年代的115天、128天,锐减到2005年的30天、97天。

  而桉树的种植情况后来居上,由于云南省主要领导积极支持,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至今,已经有超过千万亩桉树和其他一些速生树种扎下了深根。

  不过,对于桉树的利弊目前还没有统一的说法:反对者认为大面积的桉树林被称作上无小鸟、下无植被的“绿色沙漠”;支持者则表示桉树不仅不会抽干水分、影响环境,而且是节水、改良土壤状况的树种。

  云南省林业厅副厅长王德祥表示:“云南桉树林的种植集中在普洱、文山等地,而橡胶林种植地集中在西双版纳。并且两地的橡胶林和桉树林种植面积仅分别占全省林地面积的1.1%和0.2%,根据几地的旱情来看,种植橡胶林和桉树林并非造成大旱的原因。”

  国际舆论的争端

  3月里,已经被西南干旱折磨得焦头烂额的中国政府还碰到了另外的“国际舆论灾害”,冲击来自南方的东南亚。

  在中国西南地区遭受特大旱情之际,湄公河沿岸的泰国、老挝、越南和柬埔寨四国同样出现了严重的旱情。由于湄公河水位遭遇半个世纪来最严重的水位下降,使四国的农业、渔业以及饮用水供应都受到影响。

  后者一致认为中国在湄公河(中国境内称澜沧江)上游修建多座水坝导致旱情加重,作为湄公河委员会(MRC)成员国的他们将派领导人出席4月初在泰国举行的湄公河管理问题峰会,届时将会与中国代表交涉。

  长期出入东南亚地区,并对澜沧江-湄公河情况非常熟悉的于晓刚说:“下游国家对于中国在上游建设大坝的抗议由来已久,并不是出现大旱才开始的,不过中国政府从来不认为上游的行动会对下游造成负面影响。”

  对于东南亚四国的意见,中国驻泰国大使馆政务参赞陈德海已经公开回应:整个湄公河流域遭遇旱情,中国也是受灾国,干旱与中国水坝无关。中国国内一些工程师和科学家也表示,四国的批评毫无科学根据。

  对于陈德海提到澜沧江出境处年均径流量仅占湄公河出海口年均径流量的13.5%,湄公河水量主要来自中国境外湄公河流域的说法,于晓刚表示了不同意见:“13.5%的数据是客观的,这些水主要来自源头的冰雪融化。如果是在雨季,下游国家可以不需要这13.5%;但在旱季无雨期,这13.5%对于下游却是非常关键的水源。众所周知到了旱季,上游的中国水电站也需要蓄水发电,很难主动放水给下游,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认为,既然中国一直希望与东南亚国家成为好邻居,就应该正视问题的存在,并以积极的姿态与其保持良好沟通,寻找解决矛盾的方法。

  另外,受干旱影响,占全球40%稻米产量的泰越两国将减产30%以上,但由于美洲和澳洲今年仍是丰收年,对于全球性农产品供需失衡和新一轮通胀的担心并不大,这也是西南大旱没有引起国际社会特别关注的原因之一。

来源:南风窗  日期:201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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