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入中……

载入中……

最 新 日 志
载入中……

最 新 评 论
载入中……

最 新 留 言
载入中……

搜 索

用 户 登 录
载入中……

友 情 连 接
载入中……


载入中……
 
 
与羊肉汤有关 
张杰 发表于 2007-3-25 23:12:00
 

张杰

我第一次尝到羊肉汤的滋味是在一个离我们村七八里路一个叫做凤凰店的乡村集市上。那时村里人因为贫困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一般不习惯去县城的集市而是选择去这些类似的地方,另一个经常去的地方是一个离我们村只有五里叫南苏楼的小集市。这些地方可能因其规模和形成方式对于乡村的人们更具有亲合力,它们大都是自然形成,而非因为它们是什么政治文化中心所致,但在村里人心中却有着重要的位置。一有事情人们便自然首先想到去这些地方。

那个叫做凤凰店的乡村集市是去外祖母家的必经之路。我们到外祖母家需要走那条路的十八九里,在我记忆里它充满辛酸与欢乐,所以这个集市因此留下记忆。它处于去外祖母家的中途,我们时常在这里买一些去外祖母家的礼品――比如一些炸油条(那时叫做香油果子)、炸糖糕或者点心什么的。这些现在孩子连看也不看的食品在那时则是一年也不见几次的美味。

与这条路有关的三件事情我记忆较深。一次是有一年大年初四,我们照例要去看外祖母家。我家只有一辆自行车,母亲坐在后面我要坐在前面车梁上才行。因为冬天棉衣穿得多,坐在前面就会很不方便,父亲所以不想让我去,我争着要去,便勉强同意了。出村没多远,因为路上走亲戚的车辆很多,乡村的土路既窄又凹凸不平,在相互躲闪中父亲的自行车三拐两拐便摔在地上,周围很多人哈哈大笑。既羞辱又愤怒的父亲,把压在自行车下面的我拉起来,一脚把我踹下了路旁的水渠,骂了好大一阵才继续走路。也许因为恐惧和紧张,我的记忆定格在那条水渠上,去外祖母家的前后经过后来完全不记得了――那是一条冬天动用大批民工刚修好既深又阔的水渠,两旁栽着两行整齐的树苗。那时我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第二件事情好像是在我更小的时候。父母一直关系非常差,经常打架,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父亲弟兄六个,也以打架在村里著名。父亲排行第二,十分孝顺,特别听奶奶的话,奶奶经常让父亲打我母亲,所以父亲就经常打我母亲。有一个午后,他们刚打过架,父亲可能打过母亲后去奶奶家汇报工作了。母亲把我弄睡后,我依稀记得母亲那种看我最后一眼的表情,最后她做好了永远离开的决定。见我熟睡后,她轻轻关上屋门和大门,沿着村前那条自然形成的斜土路离开。当我哭着追赶上母亲时,她已经走过前村的一座破旧的小桥,她听到我的哭声,便回来和我一起惘然若失回来。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在梦里看见了我前面所说的一切。当我看到母亲走过那座小桥时,好像有一个人把我一下推醒了,醒来看不到母亲,赶紧哭着往外跑,好像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往那座小桥的方向追。当我跑到那座小桥时,果然看到了母亲,和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而且果然母亲抱着我回去了。后来因经常挨打,母亲可能想过各种各样寻死的办法――那时乡村避免挨打的惟一办法好像只有寻死这一个而且寻死的方法也好像只有上吊、喝药和跳井这些简单的办法。最危险的一次是她正在深夜犹豫是否跳井围着井转圈时,恰巧被一位村里现在已经去世的大娘遇上,她把母亲劝回了家。后来一个暑假我住在外祖母家,便把那些事情对外祖母说了。开学前父亲去带我回去时,外祖母说了父亲,我感觉在回去的那条路上父亲狠不得活剥了我。

第三件事情大概依然和母亲挨打有关。那时村里人几乎都极度贫穷,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村里有一户人家,女人经常挨打,最后一次女人觉得实在熬不过去了,便决定寻死,但她又觉得太委屈了,决定临死前挥霍一次。于是她来到那个叫做南苏楼的小集市上,但是看了一圈都不舍得买,最后下定决心在一个炒花生葵花籽的地摊前停下来,买了两毛钱的葵花籽,一边让人给她称葵花籽一边心里说不过了不过了。后来幸亏她喝药被及时发现,但这个故事却传了下来。后来村里人经常以她为例子说:不过了到集上称两毛钱的葵花籽死了算了。我觉得那次母亲的心态大概和那个女人差不多,在一次被打后母亲带着我去外祖母家,就是来到那个叫做凤凰店的集市上。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在路旁一个卖羊肉汤的大锅前停下来,买了一碗那时五毛钱一碗的羊肉汤。很可能那天母亲没及吃早饭就挨了一顿打,所以母亲狼吞虎咽地喝了几大口。后来她好像一下觉得不对劲,这才意识到她身边的我。于是,母亲把我拉在一旁,让我吃那碗辛辣的羊肉汤,在我吃那碗羊肉汤时,母亲又去买了两个五分钱一个的烧饼。这些在我们都是平时舍不得吃的美味,从母亲那时的表情里我推测母亲一定做了某个决定。后来母亲把烧饼泡进我吃剩下的汤里吃掉了。然后继续朝外祖母家走,那次外祖母可能发现了母亲的异常,劝了她很多,果然下午母亲又带我回到家里。我家离外祖母家大约十八九里路,母亲背着我一天走了个来回。母亲是一个性格倔强正直要强的人,每次挨打后即使不吃饭也会到地里干很重的体力活,现在落下肠胃不好的毛病,几乎一点荤菜都不能吃,当然这也和她后来信佛有关。我和羊肉汤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遭遇了。也许是我第一次吃羊肉汤的缘故,那碗羊肉汤真是异常鲜美,它深深留在了记忆里。后来我工作后分配在县城一个小学,进修学习到过很多地方,吃过各种样的羊肉汤,甚至还吃过临县更加有名的羊肉汤――单县羊肉汤,但我总是不时想起那碗羊肉汤的味道。我曾经不止一次想到去那个叫做凤凰店的集市上再去吃一次那家做的羊肉汤(大体位置我还记得),后来还真的吃到了,但因为那天喝了太多的酒,味道完全不记得了。其实那是一家普通的路边店,我知道它不能和我后来到过的任何一家羊肉汤店相比。我们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别的名吃,惟有羊肉汤几乎家家做得味道十分地道,在这个小县城开了大大小小十几家羊肉汤店。一般朋友来了,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带他们逐一品尝这些羊肉汤店的味道特色。

羊肉汤是我们这里的名吃,之所以说是名吃,我以为其实是它和这里人们的生活状况结合程度而言的,而不在于它是否有名贵的身份。不过,依我现在的经验推测它与我们的生活一定结合得很紧密,应该有很多人经常去吃一次羊肉汤也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与他们是以另一种方式紧密结合的。贫困让我们这里的很多人吃一次羊肉汤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比如30多年前我只和母亲吃过那惟一的一次羊肉汤。羊肉汤的做法在我们这里大致分两大类:清汤和白汤。清汤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做法,清水直接加羊肉,那次和母亲吃的就是这种;白汤是因汤呈白色乳状而得名,它不是羊肉直接加清水而是煮羊肉前把羊骨架放进去,直到汤呈白色乳状再把羊肉放进去煮。清汤的羊肉汤特色是能够直接品尝到我们这个地方的水土与羊肉鲜美的特点,白汤的羊肉汤则更突出羊肉本身各种成份的鲜美,比如羊骨长时间放进沸腾的汤里骨髓和大量的钙质都会溶解进去,除了味道鲜美淳厚,营养成份也更加丰富。我们这里一般认为白汤的层次要比清汤高一些,白汤技术也更复杂一些,但它们的价格都是一样的――原先五毛到一块和一块五以致现在的三块钱。不过,清汤要真正做好有更大的难度。我们这里羊肉汤的另一个特点是随便加汤,不论加多少次都是只收一碗羊肉汤的钱,有些干重体力活的劳力有时会加上十次八次也是一样。

对于经常吃得起羊肉汤的人们来说,它之所以有长久的吸引力是因为它是一种既经济实惠又方便省时的吃法。汤是煮好在锅里的,一直沸腾着,随到随盛,加上两个烧饼或半斤大饼,几乎转眼间便给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充足了底气。原先五毛钱加两个烧饼,只需要六毛钱就可以吃得很饱,而现在也只需四块钱。对于那些不能经常吃羊肉汤的人们,比如原先和我们一样的村里人,它的魅力在于它的实惠和鲜美味道之间的性价比。那时我们几乎整年不吃一次羊肉汤,吃一次真是如同过一次货真价实的新年一样。可以说这是一种对贫富老少男女皆宜的美食。加上我们这里原先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羊,所以它在我们这里成了一种“名吃”。其实它更是一种老百姓的汤,穷人的汤,它可以最大限度补足我们所缺少的能量和营养。我觉得这是它在我们这个贫困地区能够长盛不衰的真正原因。这与我们这个地方的“基因”密切相关有关。

后来,我的一个本家弟弟去北京打工后,非要想办法把我们这里的羊肉汤引过去。我带他到一家这里最有名的羊肉汤店老板那里请教――因为经常到他店里吃羊肉汤熟得几乎成了朋友。老板几句话立刻让他打消了念头。老板说,一羊肉每天要从这边运过去,别的地方的羊肉很难做出这种味道;二我们这里的羊肉汤之所以好吃是以我们这里的水土特色做保障的,几乎是羊肉和水土的完美结合;三是羊肉汤之所以在我们这里流传下来是我们这个地方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别的地方未必有这样多的消费群体,意思是说我们这里已经养成了一种类似饮食文化的群众心理结构,别的地方未必适应。他带着遗憾回去了,只好在每次回家时多吃几次羊肉汤来弥补自己在异乡的孤单和遗憾。对于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具有家乡意义的符号,所以只要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人,不管在任何地方发现打羊肉汤招牌的饭店,都会异常惊喜,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吃一碗再说,尽管他们知道十有八九那些异乡的羊肉汤会是一种让他们十分不满意甚至沮丧的羊肉汤,他们也会一吃再吃,因为它与自己的家乡有关,他们甚至会因此感到一些自豪。

我对羊肉汤的感情也有另一层意味,朋友们来了请不起他们到大酒店去,不能像模像样地招待朋友,便经常把他们带到那些羊肉汤店里。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一种美食和地方名吃,于是可以免去我很多窘迫。它的确帮助了我很多,但每当看到朋友们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时,我依然内心十分歉疚觉得亏欠朋友们很多。惟一能让我有些心理安慰的是,不只因为它的物质成份而更是带上了我们这个地方一方水土与像这个地方人们朴实宽厚的感情本质一样的精神成份,所以每当和朋友们去吃一次羊肉汤,便觉得心理上与他们又接近了许多。这也是朋友来了我便会乐此不疲甚至有些迫不急待地带他们去吃羊肉汤的原因之一。现在即使独自一人我也会过一段时间去吃一次,一边吃一边想那些与羊肉汤有关的事情,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直到被熟识的老板吵醒,和他们唠一会儿,然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离开。

那时,我好像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滚滚往事里――尽管我与羊肉汤的第一次遭遇精神上并不愉快,并且与痛苦和苦难有关。不过,也许正是这一点它和我们这片充满痛苦与苦难的土地才变得相象起来。它不只喂养我们的身体,还喂养我们的精神,它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成另一种隐性的河流。

我觉得它一点都不亚于从我们身边流过的那条有名的北方河流――黄河(等我以后有了力量会慢慢写到它),于我们,或许它甚至更深入我们的精神内部。

 
 
发表评论:
载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