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出道(小说)
魏得胜 发表于 - 2007-9-7 19:56:00

 本文故事的主人公,是云南白药创始人曲焕章先生。故事的时间跨度为三十年(1896-1925)。曲焕章所处的这个时代,正值1896年的中日甲午战争、1898年的戊戌政变、1901-1927年的北洋政府时期。这个时期的中国,内忧外患,社会转型、经济滞缓、思潮纷杂、军阀混战、边患频仍、土匪肆虐。所以,当我们阅读下面的故事的时候,最最不能忽略的就是它的历史背景,否则,那些故事就太不可思议了。

——作者

 一、风云突变人遭难

 那个冬天,云南江川一带,没有任何征兆地突降一场大雪,那是1896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十六岁的曲焕章有生以来所见过的第一回雪。他忘乎所以地跑到兰贵儿的房间,大叫道:“雪,雪,下雪了!兰贵儿……”

这时,师傅已悄然站在了曲焕章的背后,他愠怒地拍了拍曲焕章的肩膀,示意他出去。被窝里的兰贵儿懵懵懂懂,正不知所以然:“小章子,怎么啦?”

兰贵儿的父亲似乎多了几分的恼怒,他大概怪自己的女儿与徒弟来往过蜜,但又不便直说。过来人最清楚,当孩子懵懂踏入青春期的时候,你所反对的,就是他们所向往的。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为人子女,要么干出荒唐事,要么因惧怕而不敢越雷池半步。兰贵儿的父亲是过来人,懂得这起码的青春心理,所以,他对女儿对曲焕章的那种暧昧态度,只是用了一个横眉,即表示了他的某种姿态和不可更改的意志。兰贵儿心领神会,蒙头复又睡去。兰贵儿同样十六岁,同样没见过雪,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用儒家的传统文化,来了个作茧自缚。

曲焕章耷拉着头,悻悻地来到篱笆前,他看着眼前的雪——他从每见过的雪,兴趣已是荡然无存。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那么这瑞雪为谁而下呢?曲焕章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血气浓重,心不搁事,眨眼便忘记了刚刚的不快。心有所想,这嘴里就没了把门的,于是对着茫茫大雪,喊道:“大雪啊,你为谁而下?”

他这里正抒情,师傅突然从其身后,照了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的一拍:“小子,要问这大雪为谁而下?老天爷刚刚跟我说了,为你而下。”说完,把一背篓递到曲焕章手里,自己也背上一个,接着说:“走,进山采药。”

“师傅,这么大的雪,如何进山?”

“你看我怎么进,你就怎么进。”

“哪儿有路呀?”

“把心放在脚上,哪儿都能有路。”

曲焕章不说话了,因为他师傅说完上面的话后,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路无话,便到了小峰山,这是曲焕章和他的师傅常来的地方。站在山梁上,师傅问道:“小章子,你感觉如何?”

“师傅,什么感觉?”

“你没有感觉吗?”

“我冷。”

“还有呢?”

“还有……麂子!”

“耍贫嘴!”

“真的,师傅,那里那里,麂子!”

师傅一回头,脚下一滑,本能地一把抓住曲焕章,曲焕章的注意力全在那只麂子身上,脚下无根,被师傅一带,师徒俩叽哩咕噜便滚到二十多米深的沟里。好在,师徒俩只是被树枝擦破了点皮,师傅拍打掉身上的雪,说:“回家。”

曲焕章默默的跟着,师徒俩一前一后往回走。曲焕章的背篓里,滚满了一筐的雪,忘了倒掉,也一直背着。师傅看见了,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发现的微笑,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师徒俩在嘎吱吱的雪地里,走了好长时间的路,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快到家的时候,师傅继续问道:“小章子,你感觉如何?”

曲焕章道:“师傅,你问过了。”

“你没有回答。”

“什么感觉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什么药也没采到。”

“难道你一点坚韧都没学到吗?”

“……”

“怎么不说话?”

“嗯,我在想……”

“想什么?”

“想师傅的话。”

“傻小子,大了你就明白了。”

距离师傅的家还有四百多米的时候,转过一个小山洼,曲焕章的眼前一亮,在师傅家的门前,站着一个围着红围脖的女孩,到处是白雪皑皑,那红围脖可谓是独树一帜。他刚想拔腿飞去,用余光一瞥师傅,又见愠怒。红围脖刚刚点燃的热情,便被一个不悦的眼神扑灭了。师傅用话来调和气氛,便问:“小章子,你的药谱背到哪儿了?”

“车前子。”

“那还远着呢。努力吧。”

“是,师傅,努力加餐饭。”

“你就不忘吃。”

“师傅师傅,我错了,那是兰贵儿叫我背的诗,什么‘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首诗就是家里人告诉出门在外的人,多多吃饭,才能保重身体,不让亲人牵挂。可我们今天一顿饭都没吃。”

师傅摇了摇头:“唉,小章子呀小章子,你背诗总比被药谱有长进,像你这个样子,将来恐怕是学不成中医了。明天,你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吧。”

对曲焕章来说,这不啻一个晴天霹雳,师傅的这句话太突然了。就在这时,早已看见他们二人的兰贵儿,已是手舞足蹈地跑了过来,连摔三个跟头,一个跟头一串爽朗的笑声。近了一看,曲焕章已是满眼泪花。兰贵儿问道:“爹,小章子这是怎么了?”兰贵儿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父亲便气呼呼地、大步流星地往家走去,他的背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知道了一切,兰贵儿也哭了,她哭的是,从此恐怕再也见不到日夕相伴的小章子了。她低着头,白皙的玉指,折弄着红围脖的一角,很久才嗫嗫嚅嚅地问道:“小章子,你今后怎么办?”

“像李白,遍游天下。”

“呆子,李白那是什么人呀?人家是‘逢坊吃酒,遇库支钱’的特权诗人,皇上给的特别通行证,走到哪儿就白吃到哪儿,所以才那么潇洒。你跑不了三天,就饿得头晕眼花,哪还有什么诗兴。人家正经问你,你倒在这里打哈哈。”

曲焕章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总之,我离开你们家就是了,反正……反正……。”

“反正什么?”

“就是做给你爹看呗。”

“看什么?”

“不知道。”

“嗨,等于什么也没说。”

“我不说罢了。”

“胆小鬼。”

“我说了,你可别哭。”

兰贵儿笑得前仰后合:“要不要我借你个胆儿?”

曲焕章鼓足勇气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兰贵儿随即把笑容收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好哥哥,只怕是‘天涯何处无苦草’罢。”话音刚落,家的方向突然传来嘶叫声,接着兰贵儿家的房子便火光四起。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兰贵儿的父亲奋力地向他们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土匪来了!”

兰贵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匪徒举起火药枪,对准了她的父亲就是一枪,父亲瞬时便倒在血泊之中,扭动、呼喊、绝望,鲜血浸红了雪地。兰贵儿要冲上去救他的父亲,曲焕章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跑!晚了就没命了!”

两个年轻人,没了命的在白雪皑皑的大山里狂奔,跑着跑着,二人就跑散了,最后停息下来的时候,曲焕章再呼唤兰贵儿,除了山谷的回音,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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