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得胜答记者问
魏得胜 发表于 - 2006-1-2 8:34:13

——魏得胜答《杂文选刊》记者张迪问

 

● 张迪:首先祝贺您的新著《历史的点与线》出版,鄢烈山先生评价说:“以现代民主人权观念透析历史的点与线,其体察历史真相的仁心与慧眼或可超迈前贤”,请您简单介绍一下这本著作。

魏得胜:好的。首先感谢《杂文选刊》给我这个机会,也谢谢张迪,接受您的专访,非常愉快。

谈到拙著,我想借用这本书的《后记》来做一个简要介绍。其实,那是写给《往事书系》主编向继东先生的一封信。跟他也是老朋友了,我在信中说:“《历史的点与线》一书,内中有一个别有不同的笔意,即注重历史结构对后世的影响。看下来,这本书似乎在写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其实不然,我只不过在借助历史框架这个平台,来表达我个人的一些个思想,一些个对历史的不同看法。当然我也不否认,这本书是有一条从混沌史到清朝史的灰线穿插其中,但这绝不表明,这就是一本历史考证性的书。还是那句话,通过自己的视角,我在表达,发出我对历史独有的声音。”

● 张迪:李春华先生评论大著,是“一部杂文体的中国史”,您是如何设想用杂文体裁来解读历史的,这样的解读能深入到一种什么程度?

魏得胜问得太好了。李春华先生在他的书评中,并没有狭隘地去理解杂文的定义。我的意思是说,真正的杂文应有散文的文学性,又有随笔的针对性,还有它自身的思想性。李春华先生将《历史的点与线》理解为一部杂文体的中国史,正是从这一文本意义上来解读的。

在起初构思时,我就想到了要用我所熟稔的杂文体来完成这部著作。放之四海,我越来越觉得,既往的中国史,有愧于文明古国这么一个称号。而要写好这样一个基调的中国史,不运用解剖刀式的杂文体,是达不到预期效果的。事实也表明,这部书稿一杀青,即受到出版界的强烈关注。文汇出版社的编辑,仅仅看了这部书的目录和简要,就把出版合同寄了来。然而,当他们捧读纸样的时候,却吓了一跳。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这部书一再周折,最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想来这就是胆识了。

你问我用杂文体来解读历史,到底能深入到一种什么程度?可以自信地说,读者至少从我的这本书中,一下就能触及到中国历史的实质。杂文体的中国史,不像纯学术历史著作那样绕,也不像官定历史著作那样具有方向性。许多人怕看上述两种历史书,就因为那些著者太过于装腔作势了,而我的杂文体中国史,走得却是一种创新的路,结构如散文,语言如随笔,思想如杂文。一本书首先要好读,人家才肯买你的书;看了有思想价值,人家才觉得值。这种深入,是潜移默化的,需要时间来回答后面的一切。

● 张迪:现如今的很多杂文作者,既在用传统手法写杂文,又在用传统手段发表杂文,而您在网上有自己的博客,在许多论坛中又很活跃,应该称得上是一位网民,请问您如何看待网络上大量涌现的杂文?网络对您的创作有何影响?

魏得胜 2004年秋在贵刊主办的全国杂文笔会上,面交许多神交久矣的朋友,其中就有周实先生。他从长春回去后,就约我上真名网。过去上网,也就是发发邮件、查查资料。这一回,我就像一只不由自主的飞虫,一下就被粘到了网上。初发贴子,就有人跟帖,于是瘾就来了。可时间一长,就撑不住了。毕竟是靠稿费生活的人,陪不起呀。

在网络杂文这一块,我想说我这人挺狭隘的。总认为网络不支付稿费,就非得弄点鳌头出来,才算找平。因此才有了受到过攻击和指责的一些网络杂文,比如《魏得胜文存》上的《央视十批判书》,好家伙,南来北往的朋友见了,通过各种形式对我说:“骂得好!央视这帮家伙就该骂!”但也惹来许多麻烦,遭到许多人身攻击。尽管如此,我仍乐见网络杂文的兴盛,因为它的平台太大了,便于拳打脚踢,畅快极了。

总的来说,网络对我的创作影响不大,因为我很少专门为网络而写作。我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冲着纸质媒体来的。

● 张迪:我曾经拜读过你几个系列的作品,如“写意年华”系列,还有关于家庭、关于生活的小品文,当然更包括您一直以来坚持创作的有见地、有深度,血性、尖锐的传统杂文。您做过一系列写作的尝试,我也很想了解一下您的创作理念和对杂文发展走势的看法。

魏得胜:写作上,我是一个富于创新的人。正如彭明榜先生(《中国青年》杂志编辑部主任)给我的信中所言:“在来稿中看见您的大名和大作,我的眼睛总会一亮。无论那稿子是否会用,我都会认真地逐读,因为我知道您的文字里总有别人没有的一些东西。”1999.10.24)这话一点都没有夸张,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常新因素来自哪里,总之,下笔写着写着就有了新的东西。我常自美,认为这是一种天赋。

说到系列作品,我的确喜欢自设一些写作栏目,而且一出手,大都能得到传统媒体的呼应。1995年,我自行创设过“闲来一笔”,这个写作栏目一经面世,即为全国数十家报纸副刊所接受。首先是《北京晚报》副刊,在“闲来一笔”专栏名下,每周推出我的系列短文3篇左右,前后达一年半之久。随后,《生活时报》、《金融早报》等亦然。几年下来,我的“闲来一笔”一发表就是20万字。有个编辑朋友还为“闲来一笔”总结了12个字:文锋练达,文笔犀利,文字简洁。就是这个不起眼的系列短文,给我带来了雪片般的约稿函。

2000年创设的《另类人生》栏目,也是一发不可收拾,大受传统媒体的青睐。在读书界影响巨大的《书屋》乃至拿出宝贵的版面,分期连载《另类人生》(每期数篇)。贵刊也转载了这个系列的多篇文章。你提到的“写意年华”系列也属于这种情况,但不像前面两个系列那么长久。这是因为,我后来的兴趣几乎全部倾注到历史题材的写作中去了。

至于创作理念,就觉得不容易回答,因为平时我只知道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目标来写作,并没有考虑过什么是创作理念。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回答,创作理念就是把心掏给读者——这话好像是巴金先生说的,我这里拿来,也可以说是我的创作理念吧。

涉及杂文发展走势的文章,贵刊曾转载过我的《得胜私语》和《杂文的走向》两文。最近几天,我正准备写《得胜私语[续篇]》,因为手头的事太多,迟迟没有动笔。《得胜私语》总结的是1996-2000这五年我写杂文的情况:“在这5年间,竟有百余篇杂文因未能面世而最终成为得胜私语。”2001-2005这五年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写的杂文虽然比前五年少了,但仍有百篇杂文未能发表,这其中隐约可见杂文的态势。

总体而言,我对杂文的发展走势还是持乐观态度的。比如《杂文选刊》发行量的逐年增长,从另面说明读者对杂文这种创作形式的期待,已远远超过对杂文产量和质量的期待。当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保持就是一种胜利。

● 张迪:据我所知,您的身份是自由撰稿人,是从公安局辞职而获得这个身份的。“自由撰稿人”意味着扔掉了金饭碗,没有了固定收入。请问是什么促使您走了这条路?

魏得胜:说来话长。记得是在2000年,贵刊发表了我的一个小传,其中就谈到了这个问题,这里不妨再说点新东西。

鄢烈山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在接受一次网络访谈时,说我的辞职是一种文化自觉。他说对了一部分。文化自觉是后面的事,觉得自己能靠稿费活下去了,也就坦然一对了。要知道,在1990年代初,辞掉这样一份人人羡慕的公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当时,我是以军人的积极姿态下到地方的,然而优秀的工作能力,换来的却是冷遇和挫折。因此才常常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读鲁迅,领导见了大为不快。恰在这时,省安全厅办公室的头儿知道我是部队机关下来的笔杆子,便三番五次找我谈话。然而我所在的公安局,态度极为不善,放言:“我们不用的人,别人也休想用。”安全厅三番五次的商调,公安局三番五次的阻挠,使我深深感到,公安局的人事没有一点人事,索性回家算了。当然,太太的固定收入,无形中鼓励了我的这一决心。所以,我要借此机会在这里谢谢太太,十多年来,没有她的支持,我是坚持不到今天的。

● 张迪:很想了解一下“自由撰稿人”的生存状态,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魏得胜:总的来说,我是一个浪漫型的人。我不善食,但却注重生活的情调,注重家里的一尘不染和整洁舒适,注重精神生活的质量。这也叫各有所好吧。家里的干红或干白、咖啡,基本是常备,当我一个人在家,尤其不写作而只是读书的时候,我就会斟上一杯干红,边品边读书。那一刻,快乐而满足。台湾思想家殷海光离不开书和花,我则离不开书和酒。鲜花也是我的最爱,但买花总不如买酒那么积极。

● 张迪:2000年起,您已经有大量优秀杂文作品问世,2006年了,您仍旧一如既往且势头更猛。现如今已有很多作者转向不再创作杂文了,更有很多人也只是作为业余或偶尔为之,您却相反。是什么让您坚持了这么久,这是一种怎样的动力?

魏得胜:我也注意到这个现象了。的确有不少人转向,不再写杂文了。至于我为什么坚持了下来,想来,恐怕与性格有一定关系。你看看,我这人写散文有杂文味,写历史专著有杂文味,写小说仍有杂文味。在写《历史的点与线》的时候,我同时开笔写的还有长篇小说《像个人一样地活着》,上午写历史专著,下午写小说。到得晚上,就把新写的小说读给妻儿听,他们为小说的每一个章节都笑得前仰后合。在这笑声中,我揉进了杂文要素,乃至整个就是一部杂文体小说。我跟一个编辑朋友通信,曾自怨所写的东西,全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杂文味。朋友说,你千万不要改变,读者所喜欢你的,正是这一点。我就这样坚持了下来,这种坚持不是被动的,而是秉性难移的那种不可更改。

我的坚持杂文写作,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贵刊以及读者对我一如既往的关注。一个人写出了作品,而没有人去关注,写着写着自然也就没有兴趣了。

● 张迪:您在大作中经常提到您的孩子,您以一位杂文家的敏感看到了这个世界一些丑恶的东西,而在与枣童交流的时候,您又是怎样教育他,让他以什么样的视角看待这个社会的?

魏得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习惯使然,我常在餐桌上,一边看新闻,一边即兴评说。孩子就在餐桌上,我又总爱一吐为快,绕不开他,他也就耳染目濡了。有一次带着8岁的枣童路过一个人潮如涌的街口,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穿过人群。这时,朋友说话了:“中国人真多。”枣童脱口就接了个下句:“但主要都是废物。”这让我和朋友大吃一惊。

还有一次,和枣童在街上看到几个城管员,把一个小贩的菜丢散一地,还用脚给一一踩烂。那位小贩孤苦无助的样子,伤了孩子的心,他对着那些城管员大骂:“混蛋!”

你问我,让孩子以什么样的视角看待这个社会?喏,他都看到了,而且是活生生的现实。在学校,一个学生及其家长平时送礼的多寡,是班主任任免班干部、评比三好生、优秀生的惟一标准,这一切的一切,孩子都是体会得到的。一个社会到了这种程度,做父母的,就是不想让孩子看到丑恶的东西都办不到的。但我相信,孩子童心里面与生俱来的纯美,不是一些社会丑恶现象所能淹没的。

● 张迪:会不会让他读您写的杂文,什么时候让他读?

魏得胜我的孩子早就读我的杂文了,不是我给他读的。家庭环境就那样,随时都有各地寄来的样刊、样报,他又有强烈的兴趣去剪开那些来信,先是看漫画、看笑话,最后也许会瞟一眼我的文章。看似他不经意吧,实际上他早就留心了。8岁那年的一天,枣童上来就说:“爸爸,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听完才知道,原是我“闲来一笔”中的一节。再后来,枣童读书的兴趣越来越浓,隔三差五就问上这么一回:“爸爸,你是不是写过这样一篇杂文……”才知道,他已经读过我的好多杂文了。

对于孩子,我不介意他读什么,只在意他读了没有,读得多不多。书读多了,视野才开阔,辨别力才强。

● 张迪:您希望您的孩子及他这样一代中国的小孩将来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

魏得胜:相信所有的为人父母,都在考虑这个普遍存在而又非常棘手的问题。中国人不是常说“望子成龙”吗?可是许多为人父母,连个虫都不是,却在那里要求孩子成龙,这公平吗?前两天,我把自己十年来的《读书笔记·索引》整理打印,手工装成一本书。无论从封面还是到内页设计,都一丝不苟。太太笑问何以这么认真。我指指一旁做作业的枣童,悄悄说:“你看到那个臭小子了吗?我的行为里有他的未来。”我的意思是,父辈精神方面的影响对孩子的未来至关重要。至于说他们要走什么样的路,路在他们自己脚下,为人父母也就不好预测了。

(载《杂文选刊》2006.1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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