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国务院新闻办“中国网”发起的“新中国最有影响力文化人物”的网络评选已经结束，该评选共收获网民近2400万张选票。歌手邓丽君以逾850万张选票，高居总得票数榜首，成为60年来文化人物中对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第一人。

    邓丽君的歌固然动听，固然风靡，但60年来很难说最好。所谓“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文化包括文艺领域内的最好和第一云云，其实无从比较也无从坐实。在我看来，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初，邓丽君的歌声所以一俏而起，更有着时代和社会方面的原因，甚至是主因。谓予不信，假设邓的音乐1990年代以后才流进大陆，它是否还会高居榜首呢？

    细看“新中国最有影响力文化人物”的排名榜，觉得它具有丰富的解读意义。以得票最高的前十名为例，前三名除邓丽君外，还有王菲和周杰伦。他们都是流行歌手。这样来看，60年来对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文化，就是流行音乐的文化。如果从时间切割，与其说是60年来的影响，不如说是后30年以降才形成的影响。前30年，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流行音乐，除非它是批判的对象。比如1970年代中期就有过一次“无标题音乐”的批判，无标题并非流行乐，但只要不合那个时代的旋律，毫无例外都要成为批判对象。

    不仅是音乐，如果可以就前十名的综合作一统计，其中七名都是后30年的文化人物。剩下的三名分别是老舍、冰心、何占豪。其中老舍和冰心的文学声望主要形成于20世纪前50年。1950年后，冰心已经没有代表作，老舍也只有一部《茶馆》可以称道，但它产生的影响还是在后30年。去掉20世纪前50年，60年来最有影响力的文化人物都集中在后30年，1949-1979这30年间只有何占豪一个名字。如果不是《梁祝》这样一个异数般的小概率救驾，60年来最有影响力的文化人物，前30年庶几空白。

    这样就不难理解邓丽君在那个时代的横空出世了。就所有后来产生文化影响的人物而言，邓丽君不仅得票最高，其影响力更是产生最早。1976年“文革”结束，1979年改革开始，其间三年是以“文革”惯性为主的时代过渡。正是在这个过渡时代，邓丽君的歌声“风起于青萍之末”，吹进了人们封闭已久的耳朵和心田。长期以来，人们只熟悉宏大叙事这一种声音，甚至1949年后出生的人当中可能都没有接触过除颂歌和进行曲之外类似邓这样的旋律。现在任何一个流行歌手都难以企及当年邓丽君那样的传播效应，毕竟那是一个文化萎缩乃至枯竭的时代。邓的歌声岂止是天籁般动听，以社会学的角度视之，她分明是用她的歌声敲响了一个时代、一个即将到来的多元化时代的大门。

    从一元到多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遏，哪怕它可以阻遏一段漫长的历史。邓丽君的音乐在那个时代适逢其会，是因为她正好处在大陆一元化的政治全能主义向多元转化的当口，并推动了这种多元。从邓丽君的歌声始，音乐率先，其他跟上，各种文化形态开始陆续摆脱政治化的一元状态和工具状态，从而走向多元与独立。因此，这次评选最有影响力的文化人物，邓丽君排名第一，等于是给她一个客观公正的历史位置，的确无人可以取代。

    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流行文化占了这次评选的半壁江山，甚至还不止。这表明我们社会的多元化进程还有待新的拓展。毕竟流行音乐是诉诸人的感官，属于消费形态，与它相对应的，主要是人类社会生活中的私人领域。今天，私人领域的多元化如果不成问题，那么，社会生活的另一半，即它的公共领域这一半，多元的诉求，还依然需要我们付出相当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