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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慎之的交往
向继东 发表于 2005-2-20 21:00:34

       有人说了,吴祖光是中国人的良心,李慎之是中国人的头脑。在京城,在“非碘”猖獗的4月里,他两先后走了。4月9日,我们失去了一颗良心;4月22日上午10时5分,我们又失去了一颗头脑!

       这几天里,网上纪念李慎之老的文章,我大都浏览了。大家说过的,我就不说了。

       我和李慎之的交往得感谢何家栋先生。记得是在2000年秋季里,我刚学会上网,在网上读到李老的《风雨苍黄五十年》——尽管读李老的文章不是第一次了,但此文留给我心灵的震撼是难忘的。当读到“在这世纪末的时候,在这月黑风高已有凉意的秋夜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守着孤灯,写下自己一生的欢乐与痛苦,希望与失望……最后写下一点对历史的卑微的祈求”时,我不知为谁,反正我流泪了。我有一本李慎之和何家栋的合著《中国的道路》,因此知道他们的交谊应该是不错的。于是,我当即就给何家栋老写信,说李老的“五十年”就是当今的“出师表”,其情至真至诚。也许,李老是希望党好的,但却无人理会。好像我还说了大意这样的话:李老是20世纪下半叶继顾准之后又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是不言而喻的,但因为这篇文章,20世纪的散文史也是无法绕过他的。后来,我很快收到何家栋老的信说,他已将此信转给李慎之先生了,让他读读,或许能得到些许安慰。

       2000年12月8日,我冒昧给李慎之老写去了第一封信。记得我大致是这样写的:“李老,您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因此我与我的朋友们常说起您。今年初,我在给何家栋老的信中谈到过您的《风雨苍黄五十年》。我说您此文,就是当今的‘出师表’。何老说要将我的信转给您看,不知真的转您看了没有。7月份,我给《读书》杂志吴彬先生寄了《革命与反革命及其他——澳洲经济学家杨小凯访谈录》,吴彬给我打电话说,稿子很好,但不能发。随后她征求我意见,是否可将此稿复印几份,给一些真正关心中国问题的人看看,如李慎之老等,我当然同意了。不知后来您看到没有。”我还告诉李老说,“我在2000年6月前的《书屋》杂志兼职。但前些年刊物一直没印上我的名字,直到今年上半年,有几期杂志才署了我的化名‘特约编辑 方愚之’。其实,我的‘谋饭’职业是《湘声报》副刊编辑,还望能赐稿支持我。给您寄了两份有副刊版面的报纸,其中有邵燕祥和何家栋先生文章,可注意……”

      大约过了20天,李老给我寄来了第一篇稿子,《回归五四  学习民主——给舒芜谈鲁迅、胡适和启蒙的信》。稿子首页上方贴了一小纸条:“向继东同志:/湘声报已收到。杨小凯文我处有。此文请指正。无处发表,能代觅发表处否?稿费不必计也。李慎之”。我当即回信说:稿子肯定发。但限于报纸篇幅和您所知道的原因,可能会有所删节。同时我给李老还寄去自己的一本小书。李老很快回信说,“大著及《湘声报》均已收到,不过我现在已入医院等待白内障手术,只有以后再看了。你说准备把我的文章发表,极感。不过《书屋》的王平同志来信,也说要下半年发表。你们同在一地,我怕发生重复不好,请与《书屋》商量。我个人当然是愿意发表在《书屋》上的。”我回信说,那就让《书屋》发吧。大概又过了十余天,李老又来信说——“继东同志:/信悉。“致舒芜信”让《书屋》先用,甚好。”接着说到朱正先生的大著,“朱正同志见过三四面,他研究鲁迅极有成绩。不过你称赞的《1957年的夏季:由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我却不敢赞同。为表示我的反对起见,特写《毛主席是什么时候决定引蛇出洞的?》一文,以示异议,呈上供参阅。朱正同志以为毛主席鼓励鸣放,本出好心。我则期期以为不可。其书名‘由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亦全非事实。盖根本没有‘百家争鸣’,亦更无‘两家争鸣’也。呜呼,世无信史,将何以导天下气正乎!(2001)2.1”。李老随信还给我寄来《毛主席是什么时候决定引蛇出洞的?》——其实,此文我早在朱正先生处拿来读过了。从这封信里还可看到,我寄给李老的那本小书,李老是翻过了的,不然他怎么知道我“称赞”朱正先生呢!

       与李老有了通联后,报纸只要有我编的副刊版面,我都寄他一份,差不多每周一张,连续寄了三个多月。李老大概也是读了这些报纸的。2001年3月10日他写信说:“ 继续收到《湘声报》,觉得在今天的中国,确实还是一张可以发聋振聩的报纸。”随信他寄来一篇《忆胡绳——回应李普〈悼胡绳〉的信》,并说:“近作一文,是回应李普论胡绳的。胡绳死后已有一些纪念文章,然而都极泛泛,自以为李普与我之文,似已可为胡之盖棺定论,唯据云中宣部下令,不许发胡绳1998年以后的文章。李普说,因为他的名声比我好,已经在《炎黄春秋》上发表了。我的文章未必发得出去,已经李普介绍给广东政协的《同舟共进》,也不知能否发表,姑且寄给你。《湘声报》是湖南政协的,李普也是湖南人,胡绳更是全国政协副主席,看看此(文)能否杀出重围。”

        文章后来发表了,可惜被老总删去了两段,一段是关于“为什么新中国不实行新民主主义而实行社会主义,不实行市场经济而实行计划经济,不实行共同纲领而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等所谓敏感话语。另一段说到胡绳在1989年的事情,删去了下面这段文字:“ 1989年的那场风波肯定也是刺激胡绳进一步反思的一个因素。那年5月底,他在领衔发表了社会科学院学者们的呼吁书以后,就率领社会科学院代表团到苏联访问去了。当来自祖国的悲痛消息传到苏联的时候,代表团有人看到他暗自落泪。回来以后不久就是检讨,最后得了一个‘免予处分’的‘处分’。/ 那年年底柏林墙被推倒,到1991年的苏联瓦解改制,大概都进一步对他有所触动。”写这篇小文时,我还查了近两年的《同舟共进》杂志,见该刊没有发表此文,这也可能是他们不忍删节吧。

        李老还曾将香港版《革命压倒民主——序〈历史的先声〉》寄给我,并附言说,“此文曾寄《书屋》,由于周实去职,想已无见天日之可能,故寄上供参阅。”我曾争取过发表,但没能通过。 2002年1月8日王若水不幸在美国旅次病逝,1月17日李老就写出悼王若水的文章——《魂兮归来,反故居些!》,1月26日寄给我,并附言说,“王若水逝世,勉作一文,估计无处可发表,仅供参考。”我很想发这篇文章,当即送审,但又被老总打回了。于是我再做删节,再送审,最后还是被老总毙掉了。李老知道当下语境发这些文章有难度,所以寄我后从没问过这些文章的命运。

        2002年李老共写给我三封信。一封是1月9日的,一封是1月15日的,一封是2月22日的。  

        1月9日的信是因为我的疏忽,把《湘声报》周二刊全寄给了他,因为此前我只给他寄湘声报《观察周刊》。《湘声报》是周二刊,一次出八版,其中一张周刊,一张正报。所谓“正报”,即全是政协工作报道,但当下的政协工作有何意义,不要说了,报纸大抵都是不用看的。所以,我寄赠出去的报纸,一般只寄周刊。由于新年第一期报纸没来不得抽出正报,引来了李老这封信——“继东同志:/今天收到今年(1月3日)第一期《湘声报》,发觉面目大变,不知是否已遭到《书屋》同样命运,而从版面看似较对《书屋》下手更狠。不知吾兄安否?甚为悬之。专此驰书问候,希望一切平顺。顺问/春节大吉/李慎之/1.9”。李老虽寥寥数语,但其情之切,担心的又岂只是《湘声报》的命运?我回信当然将以上情况告诉了他。这次回信,我想引发李老的话题,将压在自己心中已久且又想不太明白的问题顺便提出。我说,新中国第一部宪法就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写着,公民有出版、言论、集会、结社等等自由,但事实上从来就没有过——没有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堂而皇之写上,并且一届又一届?一个星期后,李老回信说:

继东同志:
       连续收到两份《湘声报》,发现确实没有改变,尤其是最近这一份上面谢泳批李敖的文章,十分精彩,不但批倒李敖,而且连毛泽东还有(我极不愿意联想的)鲁迅也涉及到了。(因为我报上发了篇谢泳的文章《别看李敖的书》,引者注)
     我实在不明白你会提出那样的问题。中国的宪法完全是骗人的,要一定追问,他也不以(用)辩解说没有骗人,因为我们的宪法有一个序文,其中提到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领导,又提到人民民主专政(即无产阶级专政),又有共产党的领导,这三条是完全一致的,又是与民主完全不相容的。所以宪法中规定的各项自由百分之百是“***”。毛、刘均有一次拿着宪法质问人,为什么自己没有说话的权利。实际上刘是受了委屈而想伸冤;毛是为了要耍威风,打压别人。两个人都是不懂宪法的作用,也都不把宪法放在眼里的。你说宪法“堂而皇之”,其实它从来没有堂皇过,堂皇的是领袖的指示,从《论人民民主专政》到三个代表。中国要现代化就必须实行宪政民主,而不是什么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现在的宪法太臭了,修改恐怕不行,非得重新立宪不可。我的文章已经论及,将来还要写,请注意。
       …………
       敬礼!
                                                   李慎之
                                                        (2002年)1.25
信写完了,也许李老觉得言犹未尽,在信笺右边空白处又写了两句附言:“党的专政的威力就是可以使明明白白写在白纸上的黑字,使十二亿(人)视而不见,见而不敢说,久而久之索性忘掉了。”“双百方针是违反宪法的,是违反现代民主通则和言论自由的。”
        这些熟视无睹的问题,一经李老点破,就再也忘记不得了。
        2002年2月22日,李老寄我一封打印的信,标题是《重新认识顾准  深入研究顾准  大力宣传顾准》,下面的“继东同志”仅“继东”二字为手书。他这次不是投稿,但我给它发表了,标题就叫《重新认识顾准》。文中有两处删改:“一个客观原因是因为他(指顾准)是从毛泽东的绞肉机里滚过来的人”被我改成“一个客观原因是因为他是经历过一个特殊历史阶段的人”。文末几句是“古人云‘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中国自由主义的思潮本来就不旺,它是在灭绝三十年之后经由顾准这点火种才又开始重燃起来的,必须重新认识顾准,深入研究顾准,大力宣传顾准,才能使这股思潮重新燃成熊熊大火”,但被老总一笔勾掉了。发表后,我给李老寄去样报,他也能理解,没说什么。去年底,刘洪波先生为长江文艺出版社编《2002年中国杂文精选》,让我推荐当年在《湘声报》发表的好文章,我推荐了此文。刘洪波眼光迥异,选了李老的文章。然而不知何故,长江社拖到今年3月才出书,作者样书至今还未寄出,使李老没能看到此书,也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李老是活着的!
        在这个春雨淫淫的夜晚,我的悲悯的心无法平静。我一边读着李老的信札,一边想着李老这一代人的命运——他们早年是坚定地投身于暴力革命的知识分子,经过20世纪下半叶的曲折和洗礼,他们的思想分化了,有的成了僵死的教条派,还事事搬出老一套唬弄人;有的成了圣典的修正派,竭尽全力新释圣典,从而证明并非全盘皆错,前途依然光明。而李老,以思想巨人的睿智,清醒地看到了革命的后果,剥去“皇帝的新衣”,最终选择了自由主义。对李老这一代人来说,走出这一步是何等的不容易,但李老走出来了!我为李老庆幸。去年6月李老搬了新家,他寄来新家的地址、电话,还告诉怎样搭乘公交车,新居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等等。我本拟今年5月去北京一趟,专门拜望几位思考着中国前途和命运的老前辈,但李老偏偏在4月里匆匆走了!
        而今望着李老网上的遗像,我能够选择的,惟有在南方这座曾号称最革命的都市里,点燃一柱心香,默默为他祝福……

                                                     2003年5月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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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游客)发表评论于2005-4-4 12:28:23
宣传(游客)  早年是坚定地投身于暴力革命的知识分子,经过20世纪下半叶的曲折和洗礼,他们的思想分化了,有的成了僵死的教条派,还事事搬出老一套唬弄人;有的成了圣典的修正派,竭尽全力新释圣典,从而证明并非全盘皆错,前途依然光明。而李老,以思想巨人的睿智,清醒地看到了革命的后果,剥去“皇帝的新衣”,最终选择了自由主义。对李老这一代人来说,走出这一步是何等的不容易,但李老走出来了!我为李老庆幸。-----还有若干人是永远走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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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发表评论于2005-5-19 11:36:32
!!!(游客)

欲语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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