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6 19:04:00 BY 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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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母亲家的那一刻，我拽着行李箱，进来。母亲尾随跟着进来。她在楼道里听见我的声音，出来迎接我，我进来后她跟着进来了。我放下东西，她坐下来了，抬头看着我，说：“怎么头发还是这个样子？难看劲儿的！你看看你姐姐，人家的头发烫得好看极了，而你的头发，一年都没变化。”这是母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听母亲这样说，摇摇头，没说话。这就是我母亲，一年没见，第一句话不是问我的旅行，或问任何事，而是挑我的刺儿。这就是她表达爱的方式：说让你不爱听的话，让你意识到她不满意你。这叫心疼你。这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叫自己家人不必客气。
当天我因为倒时差，夜里十二点就睡不着了，早上五点又躺下了，第二天八点才起。我匆忙洗头洗澡。北京的空气让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沾着脏土，忍不住总是想洗澡。洗澡出来，站在镜子前我用毛巾揩干头发，母亲坐在饭桌前看着我：“你的头发从来都是乱蓬蓬的，一点儿都不整齐，也不好好梳梳。”我听了，这次忍不住为自己辩护：“我喜欢这样的头发，简单。”我看看母亲的头发。她是烫头的。她继续，把拢子递给我：“你就不会拿拢子梳梳头？梳梳就好看多了。”这是母亲的关怀。她并不是真的不满意我头发，但是她找不到一个渠道表达她对我的关怀。
我常常想头发是母女之间一个永恒的话题。通过谈论头发，母亲与女儿之间的权力以及情感关系得到表达。母亲的赞许也许是鼓励女儿，也许是对自己的肯定。母亲的否定，肯定是对她自己的肯定。我这一辈子的头发，都没让母亲满意过。虽然我知道她在关怀我，可是自从我进门不到十五个钟头，她已经两次批评我的头发。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母亲批评她们的女儿的头发，我猜一定很多。我们的母亲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使她们的女儿觉得她们还不够好，或好得不够。她认为爱我的方式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做得不好或不够。她希望我是一个完美的女儿，甚至是漂亮的女儿。
我一边揩干头发，一边想，第一，我的头发不好，肯定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产物。我的头发稀疏而黄，明摆着是小时候没吃过钙片，是母亲的错。第二，小时候她给我梳小辫，梳得我头皮都绷起来，两只眼睛成了吊眼，难受极了。她的梳小辫的方式其实是一种虐待。第三，她一直叨唠我的头发如何不好看。在我看来，她说的好看，都是跟别人的一样。别人烫发她就烫发。别人梳分头她是不是也要梳分头？我在心里反叛着，把这些话都想了一遍，心里平静一点，表面上什么也没说。
我原来以为只有中国母亲才对女儿的头发如此控制，后来我意识到自己错了。其实全世界的母亲都对女儿的头发评头论足。我曾在一本书中读过，一个也是人到中年的女儿去敬老院看年迈的母亲，母亲已经老得不怎么能说话，见到女儿，突然说：“我觉得你要是把头发往后梳，要好看得多”。表面上看，这好像是表扬女儿。实际上，那天她的女儿正好把头发披散着呢。母亲用这种非常巧妙的方式，再次与女儿构成权力关系。
女儿有了女儿，会怎么样呢？我只有一个儿子。我对他的头发不太在乎，虽然我也给他一些建议。我对米芽的头发就在乎得多。每次访问妹妹家，我都给米芽梳头。米芽的长发是我和妹妹的一个话题之一。该梳成什么样子，今天是这样样子，明天那个样子之类的。我思考母女之间头发的关系，发现母亲批评女儿的很多时候，都是头发，虽然母亲也批评女儿的装束，花钱的方式等等生活中的一切方面。头发是母亲常常最不满意她们的女儿的方面。通过头发，母亲实践的是社会标准对女儿的控制或教育。
母亲在美国跟我一起住的时候，我常常给母亲梳头发，甚至给她染银发。她其实不喜欢，却容忍我。此刻我看看母亲的头发，实在话，我也不喜欢母亲的头发。我说还是不说呢？
5/24/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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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6 21:42:57 BY emily(游客)
还真是这样。我记得以前在外地上学回家后，每次母亲都要说我的头发。她一直觉得我把头发扎起来清爽，好看。可我总喜欢把头发散着，她总觉得我把头发散着像“疯子”似的。
在头发这个问题上，我和母亲一直没达成一致。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6 22:33:51 BY 雪飄(游客)
- 呵呵，讀時感覺真快樂。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6 22:48:10 BY July(游客)
- 你真是北京人。北京人才说“拢子”，这是我区别真北京人和加北京的办法：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0:07:48 BY rains09(游客)
- 我妈也是爱管我的头发，70年代末流行扎两个小辫的时候，特立独行的我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巴。我妈每天就是批评我的马尾巴难看，说像唱戏的犯人小生。呵呵，后来我留披肩长发，我妈又说我是个蓬头鬼，开始怀念我的马尾巴，说扎马尾巴的我多清纯好看。诸如此类。现在我都快40了，每次回去她还是怀念那个马尾巴。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1:20:27 BY 遥远的心(游客)
- 想想自己和宝贝，反省。。。。。。
谢谢沈老师，
您的文字，往往这么坦率而真诚！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3:05:02 BY 一剪梅(游客)
- ：“怎么头发还是这个样子？难看劲儿的！你看看你姐姐，人家的头发烫得好看极了，而你的头发，一年都没变化。”哈哈，我们两个命运一样。我母亲常常批评我的蓬乱的头发，挑剔我不好看的衣服，常说：你的衣服那么贵，又不好看，你看你姐，衣服又便宜又好看。我只好叹气。唉。我怎么长得这么不招人待见？呵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3:12:53 BY 一剪梅(游客)
- 在高中，我是一条垂到屁股以下的大麻花辫子。那时父母不允许我改变发型，必须留长辫子。那时年轻姑娘们不是马尾就是披肩，漂亮着。我心里反叛着，却不敢言声。进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麻花辫子给绞了，留了清汤挂面的披肩发。寒假回家一进家门，就遭到父母的责骂。哈哈。现在，俺想啷个弄头发就啷个弄。母亲也不满意我的头发，但无可奈何，得意极了。打破了这种权力关系。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3:16:18 BY 一剪梅(游客)
- 儿子如果以后烫着黄发，象哈韩风一样，耷拉着，怎么办？会不会以这种权力关系去粗暴地干涉他？上一代的审美永远与下一代有巨大区别，我还是喜欢年轻男孩儿，清清爽爽，阳光灿烂的。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5:05:42 BY 一心和睦(游客)
- 寫得好，真細膩。
真情之間的表達，很多時候總是不合時宜，當感情一下子全部涌出來時，找不到出路了，這才有了民間的打是親熱罵是愛。
其實女人下意識在意的是容顏，不知不覺就從頭發開始了。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9:38:38 BY 游客(游客)
- 不是挑剔或者权力关系，而是深切的爱。妈妈希望女儿出去是合宜的、漂亮的。妈妈的眼光看着女儿的打扮有缺点，她很难忍住不指出来，她是想女儿好。
沈老师似乎不太明白这原由。其实和你对儿子哪方面不满意要指出来是一个道理呀。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7 20:43:47 BY 小乖(游客)
- 天哪，中国的母亲都一样，我是不必对我妈的指责太认真了。有时我还是想，她干吗不想换一种表达，比如：我喜欢你这条裙子，我喜欢你的发型。就试那么一次，看看大家是什么感觉。
看完了你的《假装浪漫》。边看边哭边笑，一大堆的同感要跟你说。“...梳得我头皮都绷起来，两只眼睛成了吊眼..." 每看到这就笑出声。太真了。
我相信除了西红柿，北京还有更多让你喜欢的。享受在北京的每一天！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8 1:06:01 BY Caron(游客)
- 我老妈也很爱管我头发，自从我剪了短发起她一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能再剪了！留回长发！
然后我们之间会因为争论长发好还是短发好争论两个小时...不过每次都会因为对方某些很扭曲的理由大笑...所以我妈每次都很乐于跟我争论...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8 10:05:32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 想想当年大辫子给剪了，清遗老的痛哭流涕。
呵呵，也许是“发生于父母，不可轻易剪发。”扎根在妈妈心里，高中毕业前，剪短长长的发辫，我必须通过母亲的批准，我的头发又多密又黑粗，扎起来，头皮都被拉得痛。那时候，我渴望留短发，这样不用花很多时间打理。长大了，每当母亲看我翻拨头发，就唠叨“千万不要拔白头发，那会越拔越多。”在母亲眼里，我的头发总是梳不利落。
对于女人来说，千万不要轻易让不熟悉的理发师剪发，那是冒险。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8 17:16:03 BY 蘑菇豆丁
我干嘛我妈都高兴！！O(∩_∩)O哈哈~包括头发！从来不会说我啥！！
Re:母亲和我的头发
- 2010-5-29 13:55:03 BY 小言(游客)
- 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我和老妈的大多数争吵都是从头发开始的。
我要散着，她非得要我绑着。
我一意孤行，她就会在我的头发略过碗沿的时候说：你看你，不是让你绑起来嘛！不绑不准吃饭，快去。
哈哈。果然是权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