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0 22:37:00 BY 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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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大院的建筑设计，几乎就是离此地不远的，也就是二百里路之外的故宫的翻版，是一个小翻版，是一个村庄版。里面的房间设计，甬路与花园，戏园子与正房，整个就是一个小故宫，不过用的是中国北方农村的深灰色而已。中国的建筑有一种内在的阴暗。所有的房间都是没有什么想象力的阴暗。每一个房间都似乎充满了阴谋般地阴凉，好像生命力奄奄的，没有热气了。难怪老太爷需要三世到五世同堂，我估计能五世同堂的不多，因为人多了，显得热闹，让住在这里的人感到一丝温暖，人多相互挤的温暖。人多了，就是暖和。
我在中国走过的如此的房子也有成千上万了。故宫我至少去过不下二十次了。天晓得我怎么那么爱去故宫，因为是北京人，我自动当导游，给来北京看看的朋友当导游，有的时候一年去两次。看故宫看多少遍，我非常同意英国女王的丈夫在故宫参观时的感叹：这种房子如此幽暗，给我白住也不住。菲利普王公的话让中国政府很生气，据说还发表了外交抗议，据说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我一直不知道中国人民是谁。我只知道我的亲戚朋友。我对他们讲这个故事，没有一个人觉得感情受伤害，顶多就是这位菲利普王公住惯了白金汉宫的带有大落地窗大纱窗的房间，对幽暗的小窗户的房间不习惯而已。
传统中国的男人，只要飞黄一下到腾达的地步，就忍不住做帝王梦。石家大院就是这种帝王梦的具体化。如果不能在京城里住这样的房子，回到俺村总是可以的。这套院子建于1875年，帝国已经是夕阳无限好了，不过帝国梦，大多数中国男人还做得如火如荼。“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在这种理想激励下的男孩子长大都忍不住有着低着眼睛觑觎龙座的欲望。皇帝自己也宝座坐得不稳，一般连自家的院子都不爱出的，担心自己一出门，就有人趁机坐了龙座也说不定。这些男孩子长成了大人，回到自己的家，建一个小故宫，妻妾成群，一晚幸三女而不射之类的，过着小朝廷般的日子。
进了石家大院，我由衷地产生无边的绝望。历经两百年，中国再次经济发展，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钱包里有了很多钱，有的人钱包很大很鼓。可是人人都说中国今天有道德危机：什么都不信了。共产主义？不信了。社会主义？不信了。传统道德？是什么？《四书五经》，读来读去，记住的都是从《三字经》《明贤集》摘出来的标语口号。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中国的精神资源，道德资源不够，完全不解我们这个时代的饥渴。而石家大院让我看到中国精神资源的根本贫瘠。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帝王梦。这种精神资源，压抑个性，要求服从，集体行动，房屋充满了压抑，连床都看起来睡得很不舒服。这种精神资源，有多少用呢？就是证明《孟子》具有民本民主思想，孟子是中国民主的一面大旗，又怎么样呢？儒教本是生活道德哲学，修身齐家以孝为本。孝成为中国文明的核心。而这个核心在现代世界上是多么狭隘而束缚人的自我发展啊。
石家大院体现的是孝、遵从、等级制度、男人的妻妾成群成晚纵欲却没有相濡以沫温柔缠绵的两性爱与忠诚。我看那些给客人坐的椅子也很不舒服，背挺直着，好像要听训话一样。就是石家的花园，也是那么娇柔造作，本来乡村是一片风景的地方，可是，那些假山假水，做作得如同过去女人缠的小脚。就是美国的大学者郭彦颐证明女人拒绝放小脚是对共产国家权力的抗拒，我也认为小脚很难看，很难受。我还是喜欢我的自然的能跑得很快的大脚。走出石家大院，我就觉得自己的脚很舒服，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脚的存在一样，如此自然的东西，中国的传统楞让我们都不自然起来，楞把脚弄得残疾起来，我庆幸我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时代：女人不缠小脚了。
汽车这个现代交通工具把我们一行载回天津市里，来到过去的法租界，远远地我看到一个如美国迪斯尼乐园里怪物般的怪异的东西，矗立在那里。龙飞蛇卷，天津的大麻花，都挂在这个房子的四周和院子里。导游说这本是一幢法式小楼。中国的商人兼艺术家把这个房子，用中国的瓷片，变成了一个中国房子：China House。
游人如织。我坐在楼下，不想上去，仔细观察这栋西式楼房中国化的过程。首先是给这幢西方开放式的小楼加了一个中国庭院的影碑。影碑上是大麻花般的龙，透彻天津人对自己本土食物的热爱和压抑不住的帝王想象。一群一群的人在这个影碑前照相。世界上像我这样的脑子里不停地转想批评性想法女人一定是个异数。我真不明白人们怎么没脑子，见着一汪痰，要是有人说是艺术，他们也跑过去照张相？如此难看的影碑，他们竟一起Cheers咧开大嘴呢。
大麻花缠卷，中国的龙，天子的象征，挂在这个房子的外表，在空中盘旋，伸展，盘旋。这难道是给中国人争论一口气吗？在法国洋楼的外表用中国瓷器的碎片以及仿古的瓷器改装，在法国人喜欢喝酒的阳台上装上中国的牌楼，在法国小楼喜欢绿地开阔的前院里用仿古的瓷器砌一道墙。再在地上用瓷片镶出大铜钱的图案。这巨大的铜钱的图案，从楼梯一直连接到影碑。
到此为止，中国式的梦想就是如此了：龙与铜钱。帝王梦与金钱梦。
这个改装的China House是一个后现代艺术，也许是很成功的后现代艺术，因为我从来没如此被后现代艺术震动过。我完全被惊呆了。
中国的精神资源，再次显示出极度的贫瘠。中国男权文化的想象，出不去石家大院的天空，就是走到法国洋楼，也能把洋楼改成翻飞的龙和巨大的铜钱。我们真能靠读《四书五经》运动读出一个新的精神世界来吗？
6/9/2010
6/9/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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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0 23:16:53 BY rvm8vc(游客)
这个建筑看上去就像一个卖瓷坛子的杂货市场啊!
龙,怪兽也.....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1 3:15:02 BY 欧金匠
我看到那么多的明清老瓷片，就垂涎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1 3:59:39 BY 夜的影子(游客)
- 每一个建筑都藏有一段故事，中国的古建筑确实很阴暗，小时候老家的阁楼一直是没敢上去，后来拆了也就没有机会了。今天的都市森林，窗明几净，却也不过是40平米的蜗居，而且，连故事都没有了。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1 5:17:55 BY saya(游客)
- 写得真精辟！让人对中国的文化精神有了深而明晰的看法。太多的人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要见了石家大院，估计也是在那傻乐，这就是根本的差距啊~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1 6:47:04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 这个后现代作品，如同园林师的嫁接。像是在杏树上嫁接李子。在法式建筑里无限制地使用瓷，的确它是新事物，可结的果不见得就好吃。
“清走住客，修缮大院，对外迎客”是很多地方支持地方旅游的最好见证。
继山西乔家大院后春笋般出现一大批院落景点。多数都是空落落在那里，实在无意义。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1 12:13:57 BY 老木匠(游客)
- 中国传统建筑没有办法解决室内大空间的采光问题，没有玻璃。
现在中国已经是世界上生产玻璃最多的国家，到处是玻璃幕墙了。
原来是家丑藏在阴暗旮旯里，现在是公开抖擞出来吆喝了。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2 12:41:56 BY 游客(游客)
- 权、钱，中国人活着的唯一目的。还是落后，容不下别人。
Re:永不累的龙梦：石家大院与中国房子
- 2010-6-13 3:32:00 BY nicuaem(游客)
- 沈老师此文写得精彩纷呈、妙句叠出——"低着眼睛觑觎龙座"……哈哈!
每一句都点到传统汉文化、或者说中国男权文化的痛处，想来会让不少人看了大为不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