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效民
李培根校长因为在毕业典礼上发表风趣、“另类”的讲话,被学生戏称为“根叔”。他的讲话传向社会以后,也引起很大轰动。“根叔”演讲的题目是“记忆”,但是这种讲话内容和讲话风格,在我们这个社会的记忆中却十分罕见。因此我以为,一个大学校长,能够放下身段,用自己的真知、真诚、真情,向学生讲了那样一番真话,很不容易。
说“根叔”很不容易,首先与我们的教育体制有关。
众所周知,如今的大学,是由教育部或地方政府管理的。为了完成这种管理,所有大学都要纳入国家行政序列。比如所谓“重点大学”相当于省部级,非重点大学相当于厅局级。这样一来,大学校长便享有相应的待遇。大学校长享受这种待遇,看似受到重视,其实失去的也很多。试想,作为一校之长,如果在隆重的毕业典礼上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有幸的是,李校长的讲话不仅没有招来麻烦,反而是赞扬声一片。比如“人民网”在评论中就说:“华中科技大学2010届的7700余名毕业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有被称为‘根叔’的校长李培根院士。在毕业典礼上,‘根叔’16分钟的演讲,被掌声打断30次,好些同学感动得泪流满面,哭得一塌糊涂。当全场7700余名学子起立高喊‘根叔!根叔’的时候,这动情的一幕,将永远镌刻在他们的记忆中, 成为人生旅途上时时响起的心灵号角。而这声声呼喊,也堪称中国高等教育界的空谷足音。”这段评论,显示了中国社会的宽容与进步。
其次,说“根叔”很不容易,又与他对教育的理解有关。
所谓教育,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现象。但是随着历史的不断进步,人们逐渐认识到教育并不是老师对学生的单向灌输,而是师生之间的双向学习。这就是孔子所谓“教学相长”的道理。另外,现代教育的先驱者蒙台梭利认为:“教育就是激发生命,充实生命,协助孩子们用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并帮助他们发展这种精神”的一种活动。
基于同样的认识,蔡元培尖锐指出:“吾国之旧教育以养成科名仕宦之材为目的。科名仕宦,必经考试,考试必有诗文,欲作诗文,必不可不识古字,读古书,记古代琐事。于是先之以《千字文》、《神童诗》、《龙文鞭影》、《幼学须知》等书;进之以四书,五经;又次则学为八股文,五言八韵诗;其他若自然现象、社会状况,虽为儿童所极欲了解者,均不得阑入教科,以其与应试无关也。”相比之下,新教育则由于“深知儿童身心发达之程序”,所以能够选择“种种适当之方法以助之”。正因为如此,蔡元培认为新教育“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根叔”的讲话不仅展示了他的个性与风采,也完成了对学生离校前的最后一次“教育”。
再次,说“根叔”很不容易,还与他的价值取向有关。
做为校长和院士,李培根同志也算“一方诸侯”,可以享受“副省级”待遇。但是,得与失往往是成正比的。得到越多,失去也越大,这恐怕是许多大人物不敢讲真话的主要原因。试想,如果一个领导干部在公开场合讲了一番“出格”的或者是不该讲的话,大家就会想,这是否会影响他的前程?他是还会受到处分?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李培根校长却好像对这些官场上的游戏规则全然不顾。究其原因,我以为可能是他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为此,他不仅在毕业典礼上大量使用让人匪夷所思的网络语言,表现一种难能可贵的反思精神。这也是他的不同凡响之处。
我曾经研究过民国年间的大学校长, 比如北京大学的胡适、清华大学的梅贻琦、南开大学的张伯苓、中央大学的罗家伦、四川大学的任鸿隽等等。他们之所以令人钦佩,不过,那是一个小政府大社会的时代,那个时代的最大特征,就是大学基本上是独立自主的,因此大学校长在很大程度上不受执政党和政府部门的制约与控制。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以为“根叔”能够讲这么一番话,比起当年的大学校长来说恐怕风险更大。因此,我不仅佩服“根叔”的风趣和幽默、聪明和智慧、勇敢和自信,还从他的讲话中看到教育改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