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应是科恩兄弟07年的影片,惊悚、黑色是他们的标签,此片也不例外,只是叙述较以往更显圆熟。故事主要叙述退伍老兵莫斯无意中来到匪帮毒品交易的火并现场,捡到200万美元的钱箱之后遭遇杀手安东追杀,一个亡命的故事,最后莫斯夫妇都给杀了,还牵连了一些无辜者,老警官汤姆在案中一事无成,慨叹世风日下。
科恩的老主题是世界荒诞、命运虚无,喜欢刻画细节是一贯作风。此片中也划痕累累,比较明显的有:1、同构。如破门进入莫斯家,警官和杀手的身影都映在电视屏幕上,都喝了莫斯冰箱中的牛奶,这个大约是暗示警匪其实大致相似,都对命运无可奈何。又如莫斯和杀手都射杀动物,都拿着伪装的武器,都在负伤后向遇到的年轻人购买衣服,以及莫斯和黑帮派出的第二个杀手卡森都是越战老兵,这是暗示亡命者和杀手其实同类。2、反讽。如卡森说安东缺乏幽默感,但他自己在和老板见面时候说的笑话都很乏味。卡森说安东是有原则的杀手,但安东遇事往往靠掷硬币决定结果。卡森对老板说自己能轻易处理安东,并且确实表现出他超人的观察推理能力,结果第一个回合就给安东摆平了。莫斯行事慎密,机警地发现了安东的追踪,但马上蠢到正对客房门迎敌。安东几乎是个完美的杀手,得手后却给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撞得七荤八素。3、重复。如表现安东是个有洁癖的杀手,他杀警后反复冲洗手是开始,然后用气阀杀人、与莫斯通话时移脚躲开血污、隔着帘布开枪、杀人后脱袜子、负伤后先冲澡再处理伤口等等细节都在反复强调他的洁癖,最后是略过他杀莫斯的妻子的场景,直接切换到他走出房间时抬脚看鞋底,巧妙暗示了刚才发生的一幕。4、隐喻。这类惊悚片为给主题增加点分量,往往求助于隐喻的力量。如片头汤姆警官怀念从前可以不带枪执勤,点明了现在是“老无所依”的乱世,片尾汤姆叙述的风雪梦境则突出世代承继的意义,卡森与杂货店主关于偶然性的对话,一派命运无常的感受,用于决定杂货店主命运的硬币“铸于1958年,它辗转了22年才来到这里”,所以“别把它放进口袋”,五味杂陈。
手法确是老道,观众要细心领悟才能体会导演安排各场景的含义,但对作为案件本身前因后果的推理却有漏洞或语焉不详,如警方的表现似乎有悖常情,黑帮的火并、前后杀手及黑帮的介入都没交代清楚,惊悚片的视角从希区柯克时代以杀手的动机为中心转到以杀手的性格为中心,实质即以导演风格为中心。好像电影考察的是观众的智力而非导演的逻辑。前面评论过的《德州巴黎》,交代剧情需要导演巧匠设计的对话场景,而在新惊悚片中只需用片中人物的内心独白即可完成!悬念从真相转移至命运,通过切换人物视角即交代清楚案件,但案件的演化却在造化手中。而附加其上的社会意义或哲学意味,本质上只是一种缓冲剧情的调料。
不妨拿科恩兄弟早期创造的《血迷宫》和中期的《巴顿芬克》来作个比较。《血迷宫》案情简单,玩的是技巧:杀手、妻子、丈夫、情夫四者纠缠的命运以及——一把左轮手枪里三颗子弹的遭际。四个人在各自的罗生门里猜测、误会、行动,荒谬却合各自的情理,观众对事实真相早已心知肚明,剩下的是看导演表现他的身段。三颗仅有的子弹,一颗用来杀伤丈夫——导致案件,一颗被情夫踩到走火——导致误会,最后一颗在丈夫手中被空转到最后一格,然后在片尾被妻子用来杀死杀手——实现正义。导演作风精细,拿捏恰到好处,真是弹无虚发。
《巴顿芬克》表现的是对好莱坞的批判。以艺术自命的年轻作家,在好莱坞遭遇资本家的隆遇及冷眼,眼看前辈的堕落,诡异的旅馆和隔壁热情推销员(隐蔽的杀手),床上离奇的死亡,噩梦般的旅店大火,满身是汗的杀手独白,作家从远大抱负到焦虑疯狂到完全迷茫,最后是遇到海滩上清新的女子远眺,和作家墙上挂的画一模一样。导演展示的是丰富诡怪的想象力和充满洞察的悠远意象。
就科恩兄弟而言,《血迷宫》是底胚,《巴顿芬克》是绽放的青花,《老无所依》则是描金的景泰蓝。比较而言,《巴顿芬克》意味深长,而技巧的炫耀和雕琢的痕迹较少,我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