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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倌在包谷地里扯杂草。一杆杆包谷，杆粗叶茂，包谷棒子斜插在秆子的中腰，棒子的包衣还是青色的，包谷缨也还是嫩嫩的肉红色，这意味着包谷还是嫩的，性急的人如果硬要摘下，则撕开青衣，用指甲把包谷粒一掐，包谷粒破裂，就会流出乳白色的浆液来。包谷地里间种着豆子，所以包谷的行距株距都比较宽。
地里有蚂蚱在跳，在飞。是农历六月天气，老倌的膝弯里、腋窝里，津津地流着汗。
“老倌子，辛苦啊！”
老倌扭过头去，见地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戴白草帽，女的打花阳伞，都是二十来岁吧，都是笑容可掬的。老倌是讲礼性的，他站了起来，同时又让笑容浮到脸上来：“嘿嘿，不辛苦！”他估计是问路的，他们也许是到山背后的村子去。他把手里的草扔到地边的沟里去，等待他俩开口。
但他俩迎着他走来了，走近了，才听那个小伙子说：“老倌子，我给你两照几个相，好吗？”
“照相做什么？”老倌子的第一反应是，照相是要付钱的。
“不要你付钱呢，我们是搞艺术的！”声音应像阳雀子的歌声，当然是那年轻女子说的。
小伙子就把什么是艺术宣讲了一番，也许他讲得深入浅出，但老倌子没有听懂，或者说，他也不想听懂，心里说，既然不要出钱，又是“搞艺术”，你们就照吧。老倌子就问到哪里去照。“就在这里，这包谷地里！”小伙子说。
老倌子就用搭在肩上的汗帕抹抹汗，就神情庄肃地说：“照吧！”他在外面打工的儿子去年回到家里，给他照相时，他也是这样庄肃的。
小伙子说：“还要做点准备工作呢。”就要他把斗笠取下，他就照办。又要他把无袖褂子脱下，他就说：“光着胳膊？”这时那女子说：“老倌子，不要紧呢！”那就不要紧吧，也照办。又要他把汗帕勒在裤腰上。这很容易。然后小伙子说：“老倌子，请你摘包谷！”
老倌子就说：“包谷还不能摘！——还是嫩汁，可惜了！”
小伙子说：“我们赔你的钱！”
老倌子就忍痛摘下一个包谷，一个还不该摘的嫩包谷。
喀嚓！小伙子就说：“好了！——再照一个！——把包谷送给这位小姐！”
老倌子就送包谷，女子就接包谷，但还没送出手，就喀嚓了。
然后，小伙子问老倌子，附近有没有水塘，老倌子告诉他，不远处就有一口。他俩就让老倌子带路，来到水塘边。小伙子的要求是，老倌子把外裤也脱下，只留一条裤衩。“这……”老倌子又有点为难，当然是因为有一个异性在。那个“异性”又说：“老倌子，不要紧的呢！”
老倌子就背过身子，把外裤脱下，再整理整理裤衩，再难为情地转过身子，听候安排。小伙子就请他走到池塘里去，用手戽水。池塘是碟子形式，老倌子走到齐膝身的地方，就戽水。自然又有喀嚓的声音。给他照了，又给那女子照，女子也在戽水，只是边戽边笑。笑声真好听。老倌子在心里说，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2
东方一个城市的一个白领，晚上在家里上网，打开一个网站的图吧，见目录的第一个标题是“人与自然”，就点击。第一幅图：包谷地，一杆杆包谷茁壮得很，包谷杆子半腰上斜插着的棒子；一个裸体女子正面伫在包谷地里。第二幅，一个老倌子在摘包谷，他旁边的裸体女子在看着他。第三幅，老倌子把一个红缨蓬松的包谷递向裸体女子，裸体女子一只手伸过来接，另一只手拉过一片包谷叶字半遮着下身的关键部位。第四幅，那个裸体女子在戏水，胸部以下隐在水里。第五幅，原先在包谷地里而今只着裤衩的老倌子向那个裸体女子戽水……
“有点意思！”这个白领在留言框里写了这样几句话：“回归了自然和本真的人多么和谐！男人女人多么和谐！老翁少女多么和谐！——我们需要和谐的自然和谐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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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一个城市的一个中文系学生，晚上下课后在宿舍里上网，也点击了一个网站的图吧，也看到了《人与自然》。看到第二幅图时，他的本来眯缝的眼睛睁大了，这老倌子像自己村里的呢！再看那个女的，也觉得像自己村里的。他一幅一幅地欣赏完后，在留言框里写了这样几句话：“乡村姑娘真美！谁说农民的观念陈旧？”
4
一所大学的美术系的教室里，《人与自然》的几幅图都被放大，一字儿映在黑板上，一个眼镜教授用棍子指着第一幅图：“左边这包谷秆半腰上斜插的棒子，显得雄性十足，这包谷缨儿是黑红色，令人浮想联翩。右边这包谷秆，一上一下长着两个棒子，换个角度可以看作女人的两个乳房，是毕加索的风格！这伫立在包谷地里的裸体女子的神态是若有所思，若有所忆，若有所慕……真是妙极了！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象征主义的！”又指着第二副：“注意呀，这包谷衣还是青的，还是个嫩包谷！但这个老倌子却要采摘！我们不能理解为老牛吃嫩草！那太肤浅，也太庸俗！弗洛伊德认为……”又指着第三幅：“这一幅更富深意！这包谷红缨蓬松，象征意义非常明显！”又指着第四、第五幅：“看吧，生命起源于水！独自戏水，互相戏水，象征意义就是回归本源！……”
5
老倌回到家里，老伴给他倒了水，他抹了脸，抹了身子，对老伴说：“今年的包谷好，豆子也好！”
老伴说：“以后价钱好才好！”说着给他一杯凉茶。
“该下一场雨了。”
“天老爷不会忘记的。”
“哎哟，我背上有点痒！”
“包谷地里有瘴气！”
老伴就给他搔痒。他咧着嘴，幸福地咝咝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