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村子不远的田埂上矗立着一排草垛。

草垛是这样砌成的：先竖一根高高的树杆，再把一个一个干稻草捆绕着树杆码起来。码草垛是需要技术的。干稻草捆像立体的裤腿，立体裤腿以树杆为中心，用“腿尖”夹着树杆，成辐射状地挤挤地摆放，摆成圆形。——当然不用什么圆规；要摆成圆形，不撅不歪，不凸不凹，这就须技术。干草捆一层又一层地添上去，圆形草垛渐渐长高，在草垛的平台上面操作的人也“水涨船高”。在地面上给他递草捆的人就要伸长手臂往上举，或者用扦担尖挑着草捆往上举，或者就用力往上投：不管何种方式，两个人都是需要配合默契的，草捆一到就接住。在上面的人除了把草垛掌控成圆柱形，还要把草垛踩踏紧固。草垛砌成功了，形状基本是个长形的圆柱，只是最上面还罩着一个草篷子，草篷子的四围搭出来，为的是防雨。那树杆的顶端也要插一把稻草，——像蹲着一只老鹰——为的是不让雨水顺着树尖流下来。砌得好的草垛，不偏不倚，中庸平正；又很紧固，从中间是很难把草捆扯出来的。

村里好些户的稻草都砌在这条田埂上，一垛挨着一垛，远看像一个个亲密地并肩而立的巨人，形成一种独特的景观。

有一年，独特的景观出了一件怪事。那天中午，乌云低低地压下来，似要把村庄压垮；刺眼的闪电在天幕上划来划去，像人在暗夜里打着火把寻找什么；炸雷也在低空轰隆隆的滚动，像在喊：“在哪里，在哪里！”突然，有人喊：“草垛起火了，草垛起火了！”只见田埂上偏中的那柱草垛着火了，从上往下燃，很快就燃光了。但是，与它紧挨着的左边和右边的却安然无恙。

这当然是天大的怪事。

那草垛是谁家的？很快，人们就辨出来了，是秀葶家的。

为什么惟独她家的草垛被雷火烧掉？而紧邻她家的却几乎没伤一根毫毛？秀葶是个青年寡妇。人们抓住“寡妇”的特点进行分析研究。

据有人回忆，那天秀葶是请会经砌的草垛，在下面递草捆的当然是秀葶本人，两个人搞到月光出来好久。会经是个没讨婆娘的青年男子，而且依辈分是秀葶男人的侄子。又据有人回忆，草垛砌好，会经是从草垛的另一面下来的，秀葶也走到那一面去了，那一面是背着村子的，而砌好的草垛已经有十来柱了，成了一道厚屏障，他俩在屏障后面做什么，只有天知道。又据有人回忆，会经还给秀葶打过禾，捆过草，秀葶家有一丘田还在远离村子的一条山冲里，捆草那天他俩散工也很晚，他俩在哪里做了什么，也只有天知道。

老天爷容不了那样的污浊事！这是人们通过分析研究作出的解释。

事情出在建国的前几年，但那事实一直流传到今天。事实是真的，我听我的父母说过那件事（当然，他们没讲事出的原因），我也听我的师长操德先生说过，他说他也亲眼见了那天草垛燃烧的情景。操德先生是老资格的文教干部、我就读的初中的校长，我想他是不会说假话的。

这怪事发生的原因，操德先生、历次政治运动来我们村的工作干部，还有包括我在内的村里的“无神论”者，都作过分析和解释，但都不得要领，连自己也觉得绵软无力。可惜年代已久，要不，请中央电视台《走近科学》摄制组去调查研究一番，再请一个嘉宾进行分析和解释，庶几可以让人满意。

也许是永远的悬案了。

有一次，我把这事跟一个外地诗人朋友说起，朋友眨着眼皮想了想，“诗人”般地说：伟大啊！是那一对鳏男怨妇的爱情在燃烧！

我想这是最科学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