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海德格尔？黑会长重复了这个名字。

你知道？我惊讶地问。

他连说，不知道，不知道。

于是，我心里有底了，便慢条斯理说起了海德格尔哲学。

海德格尔是德国哲学家，他与同龄的维特根斯坦，是二十世纪最伟大两大哲学家。可以说，他的思想摧毁了形而上学世界观，从而改变了世界文化走向。

当然，伟大人物并不是总是伟大，有时也会做些昏事，比如他与女学生偷情，以及纳粹问题等，搞的他很没面子。晚年的他回到故里，躲进了黑森林里过着隐居生活，埋头思考人类的未来出路问题。

海德格尔一辈子致力于存在意义的追寻，其思想发展经历了有两个时期，前期思想终结了自柏拉图以来的形而上学哲学，代表著作是《存在与时间》。这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伟大著作。我说的“畏”就是这本书中所提出的。后期的海德格尔，没有鸿篇巨著，也不是体系思想，企图寻找多元的“居住”家园，而不是一元的精神家园。那些著作中基本上阐释一些说不清、道不白的似是而非问题，比如语言、诗歌、艺术等等。

前后期思想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即生存和居住。生存就是烦忙地活着，居住就是宁静地活着。

说到这里，黑会长插话说，按照你的说法，我不觉得海德格尔多么伟大。

我大惊，又有些震怒。从他的话中，似乎我感受到侮辱。海德格尔和佛学都是很深奥的，穷其一生也难深入其奥堂，他凭什么有此一说。

我压住情绪，仰头上看，深呼吸，再缓缓吐出一口恶气。平静后，我说，文益禅师有个弟子叫钦泰和尚，据传他有如下一段公案。

一天有僧人问道，答完后，清凉钦泰告诉僧众：“我本想隐居山中，养病度日，无奈先师有未了公案，只好出来与他了却。”

另一僧人逼问到：“何为先师未了公案？”

清凉泰钦举杖便打，并说：“先师公案不了，殃及儿孙。”

被打僧人纳闷，还在问：“过错在什么地方？”

清凉泰钦答：“过错在我，殃及于你。”

说完这段“先师未了公案”，我问黑会长：僧人为什么会挨打？

十八

黑会长困惑了。他不知道我受了刺激，不知道我为何说这个公案，更不可能知道如何破解它。

说完公案，见黑会长沉默，我舒坦多了。于是，我职业毛病发作了，心安理得的干起了答疑解惑的活。

我说，文益禅师作为一代宗师，有未了之事，也没有彻底搞懂佛。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在宗师级人物面前，应抱有虚心求教的态度。会长关于海德格尔看法，我不能同意，因为你站的高度太高了。还没读过海德格尔的书，便轻言他不够伟大。

没等黑会长解释，紧接着我又说，关于海的思想，以后再讨论吧。先回到那段公案上来。

这个“未了”公案有两层含义。

一是字面含义：“未了”指未了的心愿。佛的心愿是大慈大悲，普度一切众生的心愿，但求道僧人仍不能悟道。这是先师未了的心愿。因先师不能渡他的后世弟子，所以说先师有错在先，而后世弟子未能悟道，必然受苦遭罪，因此有“过错在我，殃及于你”。

二是回心转意：明心见性不是师傅所能教的，而是自证自悟。修道人被打后，若仍不幡然醒悟，就要一直挨打，一直受苦。要想不挨打，就得回转一念，回到自己本心，不问不寻，历历分明。

公案到此，不必再说，多说不仅无益，也有违禅的宗旨。

但是，见黑会长还算谦虚，默默地听我摆活，我又止不住往下说了。

一般来说，“禅”是“禅那”和“禅定”合称，但二者有区别（可参见《大智度论》和《六祖坛经》）。“禅那”属于印度佛学范畴，循序渐进、有次第的修行，由渐修而证入涅槃。但因名相繁多，后人很难搞清楚奥义，六祖慧能为破名相，另创了顿修禅宗，所以有“禅定”说法。这里的禅就是“禅定”意思，属于中国化的禅宗。

《坛经》说，“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参究公案属于参禅一种方式，当参者被一个公案弄的遍体鳞伤，苦苦参究仍不可得时，突然想通了，这是什么感觉？慧能说是“如暗室放光”，即形容恍然大悟的畅快感受。

其实，这种感受平时也会遇到，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人刻骨铭心的，却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我停了停，看了看黑会长，见他脸上溢出的愉悦感，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问他：两年前，南京相见时，已分享到了你成功的那种喜悦感。

黑会长一笑，那笑容，如月下横出的梅花，纯粹，干净，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