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 发表于 2009-10-2 2:31:00
龍應台的文章看過不少,但筆者卻很少買她的書,有很多原因,例如生活在後殖民時代的香港,吾人多少會感到反專制的紅紅「野火」太「野」了點,有次讀到龍氏向香港人高呼:“把七.一走過的「皇后大道」改名為「民主大道」。”不禁啞然失笑!香港人從來對甚麼“人民路”,“解放路”,“中山路”等路名無有好感,換了“民主路”,“自由路”怎的也不見得高明了許多,香港人嘛!只會誓死保衛“皇后碼頭”,這對於两岸的「中國人」來說總有點不可思已。龍氏或覺得很諷刺:在香港,為什麼那個年年的反專制「基地」名叫「維多利亞公園」?──以侵佔香港的那個英女皇命名的公園。但吾人卻覺得這很正常。再者,筆者雖頗為欣賞龍氏凌厲的筆法,感性的文字,然僅滿足於閒讀的一時之快,總是產生不了收藏的衝動!當然,俗語說“世事無絶對”,當筆者拿起龍的新書:『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看了两章不到,就掏腰包買了下來。
據說龍氏在出稿發印的最後一刻把篇章次序從新編排過,愚以為確是明智之舉,這非但照顧了讀者的知識背景(龍說現代的讀者歷史知識都很“爤”),更是滿足了讀者的興趣遞增,先感性,再是悲痛,最後才是反思,無語……
出中國記
本書由龍媽媽的逃亡開始,勾勒出一幅一九四九的世紀大逃亡景象,國軍大潰敗,自命“忠勇”的數百萬軍民愴惶告別親人,故土,南逃至台灣,香港,這是一次中國人的集體“出中國記”,他們并沒有大能的“摩西”帶領(失敗者蔣介石也自顧不下),台灣和香港也不是傳說中“流著牛奶和蜂蜜”之地,然而這些難民卻在以後的六十年間在這两地建立起自由和富庶的華人樂土。回望這一九四九的分界,吾人無不感激於先輩的決斷與勇毅的同時,也無不悲痛於“上車與下車的決定”所帶來的骨肉分離以及一個甲子的“人物全非”,龍氏對“蒼海桑田”的極至演繹莫過於千年的歷史的老家“淳安鎮”被沉下水底,變成“千島湖”水庫,欲哭無淚。
筆者按:而這種出現在“新中國”的荒唐事至今仍在上演,三峽工程不是淹沒了長江邊上两座古城,十一座縣城、一百一十六個集鎮嗎?
山東聯中八千名師生歷盡艱辛,輾轉南下,到達廣州時只剩下五千人,終於上到了開往澎湖的船,但代價是被強逼當兵,七位校長,老師因為學生奔走呼叫而被當“匪諜”槍斃。河南聯中五千名師生亡命千里,到逹廣西只剩下一半人,國軍黃杰殘部答應謢送學生,但被解放軍追至,打散,迫入十萬大山,最後成功進入越南法軍集中營的學生不到三百人和校長拼死保護下來的一本「古文觀止」。這是筆者讀歷史從沒有得知的一頁,民國的師生從抗戰到內戰一直在流離亡命中仍持學不綴,切切實實執行“護學如護土”的國策。
筆者按:反觀十多年後的共和國,把一批批學生送到農村,把“臭老狗”打翻在地,再跺上一腳,知識成為“恥辱”,屠殺士人,焚琴煮鶴之事無日無止,二千年文化上國的威儀與自重被 “唯物者”淘洗殆盡?
香港的一九四九,百幾萬難民湧入香港,有國軍的殘部與家眷,有連機器工人一起搬來的上海廠商,有不愿到台灣的國大代表和文化人仕,更多更多從廣東湧入的平民百姓,當中有當時是國軍後來是工業家的蔣震,年少的林伯里,科大校長朱經武,港大校長徐立之,有錢穆,余英時,馬英九...大埔的「將軍府」,新開張的「荔園」,每天都飄揚著青天白日满地紅旗的「調景領」(九七後成了絶響)...所有這些都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原文引用:“粵文化生命力強韌,像海洋裡的漩渦一樣有巨大的吸力和同化力,一九四九流過來的百萬人潮,一過口岸,就進入這個文化和語言的大吸器,大熔爐裡。無法融入的,或者設法離開,或者就被淘汰。融入的,六十年後,你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九四九的遷徙者。於是,從外面看起來,七百萬香港人,就是一個整體,都是說廣州話的香港人”
筆者按:逃亡到香港的人并沒有在一九四九之後停止,三反,五反,大饑荒,文革...投奔自由的國人從未止息,香港作家陳雲提議應在香港建立一座紀念碑以紀念數百萬成功“出中國”的先輩以及那些在途中不幸死亡的自由靈魂!
蒼蒼蒸民
也是從家人說起,從整理安德烈的大伯之遺物開始,揭開歐洲戰場慘烈的一幕,德軍共有五百萬士兵死在蘇聯戰場,剛就終戰時被俘的两百四十萬德軍,僅一百多萬人能回到德國,一百多萬人如安德烈的大伯一樣在蘇軍俘虜營受虐而死,而勝利者的蘇聯死了二千萬人。
長春,十萬個解放軍圍於城外,十萬個國軍守在城內,近一百萬平民困於城內,原文引用:“一百多公里的封鎖線,每五十米就有一個衛士拿槍寸著,不讓難民出關卡。被國軍放出城的大批難民啊,卡在國軍守城線和解放軍的圍城線之間的腰帶地段上,進退不得。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野地裡,一望過去好幾千具。”長春被“解放”之日,己有至少三十萬平民被餓死,現在的長春并沒有一個類似南京大屠殺的紀念館以紀念這些餓死的平民,連一個紀念碑也沒有。
筆者按:可能因為長春是被“解放”的而不是被“侵佔”吧,於是在勝利者的史書上只留下“兵不血刃”的杰出作戰典範,而“忠實”執行圍城命令的解放軍將領林彪,二十年後被親生女兒告密以至一家死於非命!兒時,長輩向筆者講述那個坑殺三十萬趙軍的秦將白起,死後不久,有人在一隻被雷電擊死的猪的肚內發現刻著“白起”二字。
鹽城,一個在江蘇北部的小城,“從鹽城走出來的孩子,有的後來當上了上將,譬如郝柏村,有的,成了文學出版家,譬如台北九歌出版社的蔡文甫。”一九四六年冬天,剛被國軍打下來的鹽城,十室九空,城外護城河埋了三千個國軍,城內的戰壕埋了七百個共軍。“他們大部分都只有十七歲。”
筆者按:更多,更多的戰場情景,每一幅都是引用親歷者的描述,細緻得怵目驚心。這些場景,在勝利者筆下只剩下“殲敵五十萬”的數字,而對失敗者而言,又是一個難以啟齒的屈辱與傷痛,如作者之言,這是歷史的“黑盒”。解放軍的殘酷余數有所聞,然落在作者的筆下,他們也只是一些十七歲的少年。
福爾摩沙的少年
昭和二十年前的台灣人是如何過渡到民國三十八年的中國人呢?當然在香港有大量有關的書籍,只是筆者總提不起興趣拿起來一讀,這次正好透過龍氏的筆觸以窺其一斑。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作家黃春明說,天皇宣布日本戰敗的那一天,他的祖父興高采烈,覺得〔解放〕了;他的父親,垂頭喪氣,覺得〔淪陷〕了。”自小受皇民教化的台灣青年,在一九四二年,日本軍部在台灣招兵,第一期只招一千名士兵,卻有四十二萬人爭取;第二期也只收一千,卻湧來了六十萬個〔熱血青年〕報名,“那少數皮錄取的,榮耀了整個家族和鄉里;不被錄取的,還有人因為滿腔殺敵抱負受挫,幽憤而自殺。”日本厚生省統計,日本在二戰其間在台灣招募軍屬,軍夫,軍人共二十萬七千零八十三名,三萬三百零四個人陣亡。餘下回到台灣的,一生被“民國”社會所鄙棄。如果是在民國三十四年後被徵兵的青年,就加入了國軍開赴內戰戰場,有的後來被俘又當了解放軍,那個年代,根據他們那年滿十七歲,他們就加入了不同的軍隊,如果不死的話,就有了不同的人生。
有一班青年加入了日軍,被派去赤道以南的新幾內亞,做〔台灣特設勤勞團〕,最主要的工作是每天埋葬大量被盟軍炸死的日本兵屍體。拉包爾,新幾內亞,這裡是盟軍的前線,駐紮了二十萬名日本精兵,到戰敗時,只剩下一萬個活著可以回家的人;一千五百多人從中國被送到這個島做苦力,到一九四五年被澳軍解放,活著的國軍只剩下七百多個。從南京送來的一千人,只有三百人生存。
另一班加入了日軍的青年,被派去大馬的山打根做〔盟軍戰俘營監視員〕,就是看守十萬名盟軍戰俘,大部分是英國在新加坡的協同軍。“盟軍在日軍俘虜營中總有三十五萬人,每一百個俘虜中有二十七個人死亡,是盟軍在德國和義大利的戰俘營中死亡率的七倍。高出這麼多,令人驚駭,但是,在日軍戰俘營中的中國人,死亡率比白人要高出更多,更多。...在戰後的對日本的審判中,一百七十三個台灣兵被起訴,其中二十六人被判死刑”
龍氏走訪了這些幸存者,有俘虜營的澳洲兵比爾,有從南京送去的國軍俘虜李維恂,有台藉〔監視員〕柯景星和蔡新宗,两人戰後被判十年。立體地呈現了當時俘虜營的情況,台藉〔監視員〕聽命於上司,他們接受的軍訓第一課就是互打耳光,他們本來就時常給上司揍,揍俘虜是他們的職責,集體屠殺俘虜是軍命不可違。他們有的也保護過國軍戰俘。龍氏提出了戰爭中的〔罪與罰〕,是下命令的上級該負全責,或是執行的下級需要負其獨立“人道”責任,這些在歐洲戰場也一樣說不清。換了是今天的年青人,都有了獨立思想的教育,而當他們認為這戰爭是不義時,他們有沒有權利拒絕當兵呢?
筆者按:這樣的問題,只帶來思考,然而是不會有答案的。但起碼龍氏讓讀者認識了相互的敵人。此書記載的大都是小人物,只有一個例外,他是年輕的民國駐山打根領事卓還來,他夫婦還有两個小孩被關在山打根的俘虜營,連日本人都對他肅然起敬,他是燕京大學畢業生,取得巴黎大學政治學博士,日本人賞識他,邀他往南京做官,被他斷然拒絕,台藉〔監視員〕蔡新宗也暗暗幫助卓領士的夫人,一九四四年被日軍秘密殺害,只找到他的幾塊骨,當年被運回南京,埋在〔菊花台九烈士墓〕,如今南京人有誰知道那裡是〔菊花台〕嗎?
這裡,以龍的原文作結:“卓還來安葬之後的一年半,南京的總統府大門插上了五星旗。此後,卓還來從集體的歷史記憶中,被刪除。在隨後幾十年的時光裡,他的子女不敢提及這個為中華民國犠牲了的父親,他的妻子不敢去上墳。烈士還是叛徒,榮耀還是恥辱,往往看城裡頭最高的那棟建築物頂上插的是什麼旗子。”
南宮世家 民國九十八年十月
龙应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部分章节试读: http://www.unicornbbs.cn/dispbbs.asp?BoardID=17&ID=34554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作者:龍應台 分類:天下觀點系列 出版社:天下雜誌 出版日期:2009/08/26 裝訂:單色,膠裝 折價券:可以使用 定價:NT$3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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