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野夫 日期 2006-10-25 1:29:00

     我似乎活到1983年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做死亡。那年我21岁。

     在那个秋天,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外婆――也是一生给我影响巨深,爱最多的亲人,终于走完了她68年的艰难岁月,忽然离我而去了。在那之后的若干年里,我几乎仍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

     那是在鄂西边城利川,外婆按照土家族的丧礼备极哀荣,在孝歌唢呐的颂唱里被埋进了一中背后的关山。风水师将她的坟头调向东北,在迢递山河之外是江汉平原,那里有她的故乡――她再也无法活着回去了。

     那时土家的丧俗还保留着古老的礼仪,在入土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每到黄昏,亲人要到坟前送灯――意在为逝者照亮那漫长的冥路。那是怎样一条黑暗的甬道,其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我至今仍无从知道。父母是所谓干部,刚获“解放”未久,还不敢遵守这种隐含迷信的礼制。我担心外婆的孤独行程,遂在每个薄暮点亮灯盏,黯然行进于那墓碑林立的山道上,去为外婆送上一盏坟灯。

     那时的我仍然不相信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旅途,我独跪在坟前烧纸鸣鞭,匍匐在坟头痛哭,总想唤醒沉睡中的外婆。每次我都要将耳朵贴近新土去谛听,孩子般的幻想外婆会从棺木中传来呻吟,那我立马会用十指去刨开那些泥石,以救出我无人可以代替的至亲。

     坟灯在晚风中无声摇曳,次第点燃小城的坊肆烟火。那时的小城是寂寞萧条的,我坐在半山上仿佛达到一个死亡的高度在俯瞰众生,年轻的我终究无能参透生死的奥秘。每在夜色中依依惜别外婆的孤坟时,总要频频回眸遥看那盏星火,我生怕它在我转身之际就熄灭,我需要它照亮外婆的异乡长夜,更需要它永远照亮我此后的黑暗命途。

      外婆1913年出生于汉川县田二河镇的一个中等人家,她是长女,取名叫成凤林,家里人都唤她凤林哥。几岁时她的生母就病逝了,其父是个读书人,正忙着要东渡日本求学,就把她送到了武穴姨妈家抚养。曾外祖父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修了八年法科,回国后被民国政府委为甘肃高等法院院长。外婆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受过私塾启蒙,放足较早,但脚弓则仍然是折断而弯曲的。她有过怎样孤独或者委屈的早年,于我则已不详了。我只知道在我童年时她每提起她的童年,总要老泪纵横。

      外婆在23岁左右时由其父许配给了天门县干驿镇刘家的三少爷。刘家的老爷是从河南商水县长的宦途中退隐的,在干驿古镇新修了显赫的大宅。大少爷做商贸,二少爷办纺织,三少爷――我的外祖父则成了黄埔8期的士官生,他名叫刘纪律,字雪舫。四少爷是学生,后来成了地下共产党,新中国首批留学苏联的学者,现在则是国内最权威的玉米专家,博导。他叫刘纪麟,我们唤作四爹。

     刘成两姓的联姻,在当初虽因长辈的同年之谊而起,却也不乏门当户对的政治因素。曾外祖将要带着续弦和儿子到塞外赴任,他想把这个缺恃无怙的爱女托付给一个可以放心的人家,却未想到在一个战乱频仍的国度,他的这一抉择竟埋下了我外婆一生悲剧的伏笔――这,大约就是命运。

     外婆住进了刘家大院,一年多后生育了我的母亲,外祖父赐名为刘凌云――其中不乏一个新式军官对孩子的豪情期许。那时的刘宅除开老爷,几乎所有的男丁都在外打拼世界,阖家则都是女眷和孩子。外婆是否有过新婚的甜蜜,外祖在军阀混战中能否抽身回家眷顾,这些遥远的往事家慈一生不肯言说,我们已然无从知晓了。但外婆一生再未生育,则大抵可以想见她的全部生活多是在倚门守候,在含辛茹苦中抚大我的母亲。

     外祖父的一生至今对我仍是一个秘密。外婆和母亲对此都三缄其口,在她们去后多年,我才从新修的刘氏族谱和一些族戚的回忆里,逐渐厘清他的大致生平。在我深陷危机的年月,虽然也有黄埔同学会的长辈来表示扶助之意,但他们并不认识我的外祖,只不过表达对一个学长的情义。

     我只听说外祖曾经做过蒋介石的侍卫官,刘家悬挂过他一身戎装站在蒋公身后的合影。抗战时期他曾经是邱清泉部的参谋长,湖北光复后他大约是接收武汉的少将警备司令。1948年他被调往鄂西恩施担任最高军政长官,从巴东舍舟上岸,乘吉普经建始县鲁祖坝附近的一个峡谷时,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伏击而死。

     从1927年到1945年,整个中国都是一个乱离的时代,没有一天治平。多数豪门望族都在这些政党、阶级和民族战争中毁于一旦,刘家也概莫能外。太爷去世,分灶吃饭的各房更见凋敝,外婆收不到外祖的任何汇款,只好靠捡棉花纺纱和为人缝补度日。【关于那八年的故事详见拙文《江上的母亲》】她坚信她会等回她的丈夫,她18年的坚贞相守,只为换来河清海晏后的团圆幸福。却未想到和平降临之时,带给她的却是噩耗――外祖以为妻女早已死于战乱,已经在后方新娶并有了两个儿子。母亲的大闹使外祖备受舆论攻击并为此受到党纪处分,外祖只好回来和外婆强行离婚。外婆放弃了外祖的补偿,成全了外祖的功名家庭,在按完离契指印后哭昏过去。

     刘家的所有族人皆知“三嫂”的贤德令名,无不谴责三少爷的薄情寡义,但在那个时代,这一切又于事何补?被弃的外婆依然被合族挽留住在了已近废墟的刘家,她开始了她长达一生的寡居。外祖被击毙后,灵柩运回武汉,外婆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地亲往扶柩而归,将外祖埋进了刘家的祖茔。她似乎始终坚守着刘家媳妇的身份,不仅侍奉着太爷最后所收的一个上房丫头――那个比她要小的名义“公婆”,我们唤作老太;还时常周济着读大学的外祖的四弟,我母亲唯一的叔叔。

     外婆凭借她的裁缝手艺省吃俭用地供养着我的母亲在武汉读完中学,母亲回到乡下教书以分担外婆的艰辛。这一年湖北易帜,母亲决定投考革大,结业后竟然也被分往鄂西恩施――这是她所仇恨的其父送死的深山,外婆的无限担忧依旧无法阻挡其叛逆的脚步。

     外婆在土改时被划为贫民手工业者,并加入了镇上的缝纫社。母亲在利川剿匪土改,与我父亲在危险岁月中结为伉俪。外婆原本是不想离乡背井进山的,鄂西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地名,于她心中肯定还有某些无法言说的隐痛。但母亲作为唯一的女儿,她不能将她苦难的寡母弃置远方。那时大姐即将出生,母亲需要外婆的帮助,而这一理由则是外婆永难回拒的。于是她溯江而上至万县,然后步行来到了利川汪营区西流水村――我父母正在那个极端偏僻的荒山沟里大炼钢铁。

     外婆的到来实在恍若救星,她几乎没有享受到女儿的幸福,却无端地分担了太多的灾难和屈辱。那时我家搭建在一个岩洞里,她接生了我大姐未久,母亲就被打成右派,恶意攻击的人们指斥她们是军阀太太和军阀小姐――而这,正是她们一生的剧痛。母亲痛不欲生之中,早产了我的二姐,那已是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之时。面对这个不足四斤的婴儿,父母都认为难以养活,只有外婆固执地不肯放弃,她用米汤一口一口地喂大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那时粮食危机已经威胁到成年人的生命,外婆以她一生的灾年生存经验来对抗着人世间的无穷劫难。她拖着浮肿的身体在山野开荒,在贫瘠的土地上播撒求生的种子,这些荒年中的杂粮啊,竟被外婆熬成了一家五口丰盛的晚餐,成为穴居时代最温馨的回忆。

     父亲需要一个儿子来传承他的爱与恨,母亲在监督改造的羞辱中生下了一个儿子――不是我,是我早夭的哥哥――才几个月,就被乡村的庸医一针毙命。父亲的愤怒无处发泄,家庭危机顿现,刚烈的母亲几不两立。又是外婆以她的慈爱和智慧劝慰我母,她说:以我看啊,这个男人虽然脾气暴烈,但心地很善良。是啊,还有什么比善良更高的品德呢?外婆一生坚持善,看重善,与生俱来的善终于挽救了这个濒危的家。于是,1962年,我才得以呱呱落地。

     那个正夏的早上,太阳据说白得耀眼。外婆亲手用剪刀切断了我的脐带,洗干了我最初的血迹。父亲在我的放肆哭声里开怀大笑,母亲的泪水则显得悲欣交集。我成了外婆的至爱心肝,同时也成了我父母一生操心劳神的巨痛。

 五

     在我两岁时,父亲奉命承办的炼铁厂终于在烧光了当地森林后,可笑地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父亲被调去主持齐跃山煤矿,母亲调到了汪营区供销社,外婆带我们姐弟三人一起移居古镇小街。在一个临河的吊脚楼上,我开始了我的童年记忆。

     我是在外婆的怀抱中一点点长大的,每个夜晚我都要紧紧抱着她那皴裂弯曲的小脚,在她的故事和童谣声中入梦。外婆是念过私塾且看过许多古典戏曲的人,还能用真正古代吟诵的方式读诗。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典型的土家木楼就摇摇欲坠地斜撑在清江上游的小河上,窗外有个彩廊【阳台】,我在彩廊上撒尿可以淋到下面的鱼鹰舟上。河对岸是一个叫做转转田的小村,农人的打谷声常常伴随着外婆为我诵诗的旋律,使我较早地朦胧领会了节奏和韵律。

     那时小镇没电,木楼上的油灯摇曳着唐诗般的蕴藉。二十四孝的故事是我反复要求似乎百听不厌的主题,外婆讲着讲着就泣不成声,我的童年似乎也有稍多于人的敏感,婆孙二人的泪水往往湿透枕巾。我的一点古典文艺的知识和情怀,完全来自于外婆的早期教育,那些民间的戏曲话本,蕴含着外婆的身世之痛,在她的陈述中倍感撕心裂肺。

     整个小巷似乎集中了全镇的弱势群体。巷口左边是熊家的四个孤儿,父母皆自杀。右边是陈哑巴和他的老母。中间是地主婆邝奶奶,五保户孤老90岁的胡奶奶,还有一对残疾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木楼上的邻居则是黄奶奶一对老人和马贩子开福伯一家。相比而言,我家就算是此中的豪门了。

     我们是外乡人,但外婆的善良却很快使我们融入了这个底层社会,并赢得了一街人的尊重。那个年头,家家都有断炊的时候,无计之时都是来找“婆婆”――无论老少都和我们一样这样称呼她。外婆首先让我学会的就是善良,她第一次让我给街上的小乞丐送饭后,我竟然后来见乞丐就往家里拉。幼稚的我并不清楚自家的窘迫,外婆总是尽量满足我童年的乐善好施。后来母亲实在忍不住经济的压力――那时乞丐太多了――开始干预我的善行,我不谙世事的委屈大哭,外婆则依旧呵护着我的自尊。

     五岁以前的我已经会许多字,能背诵不少古诗,这完全来自外婆的教育。为了聊补家用,外婆又悄悄开始了裁缝手艺,为街坊裁缀新衣旧衫。人家有钱就给几角,无钱就道声谢,外婆则从不要求。忙乱中有一次给我喂错了打虫药,我忽然口吐白沫晕倒,外婆抱起我颠着小脚往下街的医院跑,我被救醒后,外婆的眼睛已经哭肿。

     因为外婆的存在,我在四岁以前仿佛就已经享尽了我一生的幸福。之后文革爆发,我才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人世间原来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艰难和无奈,需要我用余生去面对。

      就是在那个夏天,在汪营古镇的青石小街上,忽然庄严地走来一支队伍。父亲和他的几个同僚戴着纸糊高帽走在队首,后面则是扛着冷兵器和新式火器的武装工人。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奇异扮相殊觉好笑,奔跑回家去拉外婆来同乐,却看见一家老少的泪眼。外婆紧紧地把我箍在怀里,生怕无妄之灾再夺走她的外孙。我在懵懂中意识到,可能灾难降临了。

     随后的抄家拎走了外婆的缝纫机头,机枪架在门口的恐吓和辱骂,两个姐姐的失学,父亲的不断游街和挨打,贴满门窗的攻击母亲的大字报。外婆惶恐不安地看守着我,怕我被歧视和欺侮所伤。某日一造反派来家训斥父亲,我不懂事地在一边嬉闹,太过压抑的父亲借我发泄他的愤怒,第一次用木棍暴雨般毒打我,没有人敢于阻拦狂怒的父亲,外婆哭着用身体包围着我,结果左手无名指被误伤一棍,竟被打得骨折。她一直隐忍着也未医治,至死时那个手指依旧还弯曲着,我怎么也无法抚平那陈年的创伤。

     运动在不断升级,厄运更不知何时结束。为了给失学的大姐找条生路,外婆决定重返平原老家务农,让大姐随她还乡插队――她相信她的故乡亲友,会容纳她这对乱世婆孙。那时我才五岁,没有人敢告诉我外婆要走,她默默地收拾简单行囊,每天夜里抱着我垂泪,叮嘱我千万不要出门惹祸,不要下河,不要玩火,我只隐隐感觉到有大事发生,只知道陪她哭泣。然后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再也找不到我的婆婆了,我白天嗓子哭哑,夜里又从梦中哭醒,妈妈训我打我都无法制止我要找回外婆的伤心欲绝,我的童年天空仿佛就从那个早晨彻底坍塌了。

     一年后,大姐也去了那个叫着二坞台的平原湖村和外婆相依为命。二姐去了矿山做工,父亲继续接受迫害,然后肺结核穿孔被煤炭厅保护到武汉治疗,我和母亲搬到供销社的一个单间房里苟延残喘。母亲在单位是监督改造的右派,完全无暇管理我的生活,我一天天消瘦,每晚的夜咳惊醒着母亲。惊觉的母亲带我进城到县医院检查,同样肺结核穿孔的结论几乎让她骤然垮掉。那时,这是一个致命的传染病,母亲每天偷偷饮泣,但仍旧倾其所有供我打针吃药,要把我从死神手中夺回。

     这种病没有好的营养和护理,在当年几乎是难以存活的。母亲只好去信给外婆,想要她回来照料我的生活。外婆是在山里受伤而返乡的,她在她的故乡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安宁而不被欺侮的日子,她实在不愿再回这片伤心之地了。最后大姐给母亲来信说――让弟弟自己给婆婆写封信吧,只有这样她老才有可能回。于是我给外婆写了,现在我已经无法记得12岁的我究竟写了些什么,若干年后大姐说,外婆边读边哭,每天从枕头下拿出再读再哭,一个月后决定再次进山,她要来挽救她一生至爱的我。

     母亲要到万县码头去接外婆,次日我放学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开了,我奔跑着冲进去,看见屋里的火塘正燃烧着久违了的温馨,外婆和邝奶奶正诉说着别况,我一下子扑进外婆的怀里放声大哭,几年来的思念和无助忽然化作滔滔江河。我不断地叫着婆婆婆婆,仿佛垂死的孩子看见唯一的亲人。婆婆抚摸着瘦小的我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连邝奶奶也在一旁哽咽不已。婆婆说为了省钱,妈妈让她坐便车先回,她还要等次日的便车。

      我的病在外婆和母亲的救治下,竟然神奇地钙化,而父亲也获得了同样的结果。外婆再次挽救了这个濒危的家,我们开始满怀希望地走向1976年。

     外婆骨子里面是个读书人,可惜生在一个旧式家庭,不看重对女儿的培养;加上生母早逝,父亲东渡,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系统的教育,否则,她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才女。许多年来,她一直在繁忙的家务之余,坚持阅读的习惯;包含我上大学后的许多文科专业书籍,她都能读,还特别喜欢和我讨论。空闲时,她还爱练习毛笔书法,簪花小楷写得端端正正,你很难相信出自一个小脚老太之手。

     我的少年时代家里并无藏书,我总能从镇上一些大户人家的后人那里,找来一些残破的旧书偷偷阅读,而一旦被父母发现,那是要没收焚毁和责骂的,因为如果被抄家的人发现这些毒草,就会祸及大人。但外婆则是我的掩护者,她支持我读各种烂书,并帮我隐藏。我的学生时代,是盛行读书无用的,且没有考大学一说。我看见外婆裁减衣服很有趣,她甚至会做皮货,就也去拿她的剪刀画粉比划,要她教我裁缝手艺。她第一次很严肃地跟我说――你是个男人,不应该来学这些女人活儿。我问那学什么好呢?她说以后可以去学法律。很显然她也许并不深知她父亲所学的法律究为何物,但她相信这个世界原是需要真正的法律来主持正义的。

     外婆的善良和慈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品质,天生具有佛性。她是一个没有仇恨的人,既不恨抛弃她的丈夫,也不恨迫害过我家的那些人,永远对人恭谨热情。她不求人,但任何人求她都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她所到之处,皆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包含那些对我父母有意见的人,都会在背后夸耀她的美德。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有谁,真正具备她那种完全发自身体本能的博爱。她常对我说,要做一个明理的人,她永远相信在天地之间,有个叫做“理”的东西在维系着世间的共和。

     家父是一个身负剧变奇耻的人【见拙文《地主之殇》】,一生暴烈,情不外露,身边人皆很怕他,但他却永远尊敬外婆。我高中时即爱和父亲厂子里的工人摔跤比武,一次把踝骨摔折了,父亲一怒之下去把那工人骂了一顿。外婆是从来不说女婿的,但这次她却轻言细语地告诫――说不该责怪别人,一定是孩子自找的,否则工人怎敢来摔坏你的孩子。父亲诺诺无言,他是服理的。外婆去世后,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涕泗交流,他是真正地感恩这个具有高贵教养的老人。

     严格而言,我对父母的感情相较于外婆,则远要轻薄。我最初的知识和教养基本完全来自外婆,父母对我的责骂,往往要被她来化解和开脱,母亲常说她把我宠坏了。几乎从儿时开始,我和外婆的每一次小别都会彼此流泪,包含1978年我上大学后,每个假期后复学,她都要相送很远,我们都要哭一场。

     那时我已成人,她在我们家不仅抚养大了我们三姐弟,还抚大了我的三个表弟妹。她始终过着极端俭朴的生活,操持着所有的家务,却坚持不上桌吃饭的古老习惯,且永远要吃剩饭残羹,不肯浪费丝毫。家境在文革后已经日见优裕,但她仍然不改艰难岁月所形成的近乎残酷的节约生活,有时常常让我父母感到尴尬,怕人误会是对老人的虐待。比如,她会偷偷地上街捡破烂卖,或者到菜市去拾取农民都要扔掉的烂菜叶,拿回来处理干净后做来自己吃。我们姐弟都工作后,基本都要给她点钱,事实上她又从来不花一分,总是攒来寄给老太――她那个名义公婆。母亲对那个丫头出生的文盲老太素无好感,且老太在四爹家条件很好,因而坚决反对她的资助。但她总念叨三几年老太曾经借给她几斤米,救过她的命。

     母亲是外婆唯一的孩子,但母女间的矛盾却在晚年愈演愈烈。首先在对外祖父的评价态度上就永难共识――母亲仇视那个遗弃她且影响她一生政治生命的父亲,外婆却用沉默甚至隐隐的怀念来对抗着母亲的攻讦。比如她偶尔在评点我时,不经意地会用这样的措辞――哎,你这点很像你外祖父。在母亲听来,其中的含义显然褒大于贬。

     当我也走进社会后,外婆感到她的使命已经完成,突然开始强烈的乡愁――每次与我母亲不快时,就会说让我回平原乡下去吧。乡下只有贫穷的远亲,母亲自然不愿满足她的愿望。后来大姐要生孩子了,把外婆接到武汉去帮忙照顾,等一切料理好后,外婆就和姑婆一起跑回了汉川乡下,再也不肯出来了。姑婆比她还大,她们是发小的干姊妹,两个老人竟然都抛弃满堂儿孙,在一个村子赁屋而居,外婆又开始她的裁缝手艺来自谋两老的生路。两家的后人皆很着急,但谁也无法劝说更不能强迫她们回城。

     我们只知道担心老人的艰苦和无助,并害怕别人指斥我们的不孝,当时却很难理解老人的内心真实需要。所有亲人都知道只有让我出马了,于是我从山里赶赴平原。我让还在汉川工作的五表叔把两老骗到他家,我一进门就忍不住跪地痛哭――我是真诚地不忍让外婆在乡下受苦――我抱着外婆的腿泣不成声,外婆一见我也泪流满面。姑婆一边抹泪一边埋怨:我就知道平儿一来,你就要动摇。外婆要拉我起来,我说您不跟我回去我就永不起来。外婆显然十分矛盾,最后长叹一声无奈地说:好吧,我跟你回。就这样,我又把已经还乡的外婆接回了她实在不愿终老的深山,现在想来竟是万分惶恐――我这样违拗一个老人的夙愿,究竟是孝道还是残忍呢?

     我参加工作后,由于出差频繁,和外婆的告别渐渐都不流泪了。1983年的秋天,大姐带着小孩回山省亲,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又要到邻县去开会,早上向外婆辞行,外婆坚持要送我下楼,我忽然奇怪地悲从中来,顿时无语哽咽,外婆也抽泣起来。那一刻,我发现她的腰已经佝偻了,白发杂乱地披拂在鬓边,我竟然莫名地涌出无限哀伤,许久未曾流过的泪水一时间滔滔不绝。后来的事实使我相信,人对死亡是有奇异的预感的,只是当时还不能把握而已。

     三天后我回来经过恩施去看父亲,父亲说正要找你,外婆可能不行了。我们急忙驾车往利川狂奔,一路我还抱着幻想,希望外婆还能熬过来。由于我从来没想到过死神会如此突然地降临,总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机会去报答养育之恩,当噩运骤然遭遇时,才发现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冲到病床边叫唤婆婆时,她的神智还残存最后一点清醒,但吐辞已经模糊了。我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勉强听到她说――平儿回来了?我没事,别哭,我打几个嗝就好了。渐渐就再也听不清她的咕哝了,而她的眼睛则始终没有睁开。

     原来那天早上大姐要赶车回汉,妈妈和二姐去送,外婆非要一起去,她好像预感到这是最后一面了。大姐和她依旧是挥泪而别,车走后,外婆急匆匆地往回走,二姐远远看见她步履开始歪歪斜斜起来,急忙追上去扶她时,她正好要跌倒尘埃。医院一看就是脑溢血,马上下了病危通知。

     那时的小城医院设备简陋,医术有限,基本没有什么积极手段。我在医院半步不离地守候了十天,亲眼目睹了我的至亲慢慢死亡的全部过程。从浅度昏迷到深度昏迷到瞳仁扩散,我日夜为她镇冰擦背吸痰,哭泣呼喊,对她说话――我相信她一直还有意识。她有时会流泪,有时会叹气,当我说我一定要让您回老家时,我真切地感觉到她粗糙的手在我手中紧握且摇动了几下。

     但一切已经回天乏术了,那个早上,生命中最爱我的外婆终于远去。即使在此过程中已经深知这一结局的无法回避,但一个活生生的人真正在你手里呼出最后一口气时,你依然难以接受――你在那一刻无法不痛感人的弱小和不堪一击。我们有谁能与死神相争呢?

  十

     我亲手将她装进了棺木,亲手去挖了墓圹,亲手去覆盖了头三锄头泥土。我为外婆写了一篇碑文,亲笔书写在石头上请石匠镌刻而成,然后用水泥石头为她砌了很坚固的佳城。起初我本坚持要送她回故乡安葬,但千里蜀道百重关卡,父母是坚决不能同意,只好让外婆在异乡暂栖了。

     那时我在单位的卧室里就能看见外婆的坟,许多个丧魂落魄的黄昏,我就会散步到坟边去枯坐。两个多月后,这座坚固的坟竟然奇怪地开裂了。母亲认为是石匠没封好,又买来水泥等请人重修完整。但几个月后,坟头又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连碑石都将倾倒。我对母亲说,这肯定是外婆想迁回故乡的表示,母亲深知其母的愿望,但她实在无能为力。我遂用黄裱纸给外婆写了封信,我发誓一定要在十年后把她移回平原,希望她理解,祈祷坟头不要再垮。我把信在坟前跪着烧了,再把坟修缮好,之后竟然神奇地再未垮过了。

     外婆走后,我再也无心在山里呆了。一年多后,我顺着她来时的路走向了平原,以后走得更远更坎坷……等我十年后重返巴山深处时,父亲已逝,母亲失踪,外婆的墓木已拱,而我则是一个空空行囊的牢释犯。我无法还这些至亲的债了,但我一定要来偿外婆的旧愿――我要破坟开棺捡拾她的骨殖,背负她的遗骨回平原。

     我钉了个小木箱,带着几个朋友上山。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事,没有人知道入土十二年的人现在会变成怎样。我跪在坟前哭泣焚纸,洒酒祭拜,望空祈祷――婆婆啊,你如果想随我回乡的话,就请您变成骨头吧。――当年的棺木实在很好,我实在担心万一尸身完好,我如何能够将她运回呢?间关千里,岂是等闲之事。

     我和朋友们惴惴不安地刨开坟墓,在启开棺盖的那一刻,我不敢目睹我亲手放进去的外婆,遂站在一边等朋友报告。棺盖一开,所有现场的人都闻到风中飘过一阵檀香,无不感到意外。直到朋友说:没问题,来捡骨头吧。我才敢亲眼去看我的外婆――在完好如初的棺木中,外婆干干净净地只留下了一副骨架,她的肉身和衣饰皆已消散远去。我把她的骨头一截一截地捡进木箱,然后终于带回了平原,我实现了我对外婆的誓愿和感恩。

  十一

     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从一些异乡残梦中哭醒――我又看见了婆婆或者父母。梦破之际,泪干之余,总不免幻想,假设在人间之外真有一个阴间,那该多好啊。在这个世间走失的亲人,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那死亡就变得毫不恐怖了。那些爱过你的人,只不过是在下一站等你,等你赶去时,还能和他们相聚一家,彼此再次开始生活;你在此间欠下的情,正好在彼处补偿,那一切都能得到救赎,该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情景。即使还要重新经历贫穷、苦难、迫害和伤痛,但仍然有那些至亲和你一起,生生世世,不弃不离,那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但死亡又确实如同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没有人真能告诉我彼岸的消息。那些先我而去的亲友都像失信的人,他们饮过忘川之水后,或者都已经记不得我们这些被拉下的孩子,使得偶尔的托梦也变得那么难以置信。这个世界有无数种宗教教导我们怎样去认识死亡,如果没有一种给我承诺――我还有机会与我的亲友劫后重逢,那它即使许给我一切功名利禄,于我又有何用?

     许多见过我外婆的人,偶尔见到我还会感叹――好人啊。可是好人却从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罪恶世界的潜规则。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他们像一粒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也许只有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的甜蜜。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亲情故事,每个墓碑下都埋葬着一部惨酷长篇。真正掘开之时,这些苍白的文字又何以能承载那无数的往事?如果没有在天之灵,你的写作不过是在给自己的心灵埋单――你在今世欠下的许多,都该在今世把它埋下而已。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改变这个世界什么?

  • 标签:外婆 童年 回忆 
  •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过客(游客) 日期 2007-1-12 0:32:59
    过客(游客)感人,就好像作者所说的“即使在此过程中已经深知这一结局的无法回避,但一个活生生的人真正在你手里呼出最后一口气时,你依然难以接受――你在那一刻无法不痛感人的弱小和不堪一击。我们有谁能与死神相争呢?”
    所以我们都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珍惜生命中的每一秒。因为人生是脆弱的,在宇宙中人渺小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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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过客(游客) 日期 2007-1-12 0:44:35
    过客(游客)在哪个年代给人们带来了什么样的阵痛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从我隐隐懂得“社会”这两个字的时候至今,哪个年代给我的印象就是那时候的天空是没有太阳的总是阴沉着好像随时会崩塌,那时候没有四季一年365天都是秋分瑟瑟,人的生命好像是矛盾的既脆弱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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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泊客(游客) 日期 2007-3-18 0:15:17
    泊客(游客)看得人掉泪,
    自独立于这个世界以来,渺小的个体究竟要
    承受多少难以承受的痛苦经历,就像每每
    从半夜的恶梦中醒来,才发现黎明就在眼前,
    现实才刚刚继续......
    唯有祝野哥未来生活多一份开心,
    多一份洒脱,永远美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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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醒子汉(游客) 日期 2007-4-24 13:29:32
    醒子汉(游客)少见的好文字,一个至情至性的你在干净利落的句子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你关于你外婆的叙述,让我想起我带我长大的祖母——没有你外婆的显赫家世却同样待我恩重如山。可在她去逝的时候,我却没能去她那长明灯摇曳的棺前垂首一跪,没能为她的坟莹添捧手之泥......心中呼啸的悲怆,没有没有谁能够听到,除了我潸然而下的泪!生性散懒的我,年过不惑依然是一事无成;刘欢那句“今夜我又走进风雨”居然曾让我颇感慰藉。其实回过头来我看了看,风雨好象从来就是与我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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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朗天(游客) 日期 2007-7-12 13:14:07
    朗天(游客)很感动,外婆的回忆,我是汉川二河人,你说的人物我有耳闻,干一刘家,我们家有老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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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诚为书园(游客) 日期 2008-4-7 15:30:09
    诚为书园(游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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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访客0gv3Am(游客) 日期 2008-5-23 12:24:57
    访客0gv3Am(游客)那个年代已给人带来诸多了无端的磨难,而外婆显然在众人的磨难之外,又被加诸了女人的磨难。明显能看出,当世界疯狂时,孩子和女人承受了最重的伤害,有些还是来自至亲之人。然而,正是这些柔弱和伤痕累累的人,保证了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使得人性不至于坠落。这是什么世道啊!
    再冒昧讲一句,外祖父即便不认为妻儿皆丧,大概也会在异乡娶妻生子的,您也是男人,自会明白其中原由,因此那误解也未必不是借口或自欺欺人。如您所写的大伯那样的,毕竟是人间少数。但世间的常态往往如此,因此真也怨不得外祖。而这正是这个世界荒谬的所在。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客观地讲这么一个事实,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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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长征(游客) 日期 2009-4-5 18:24:56
    长征(游客)家父过去的老板是湖北天门幹驿“顺茂仁”的掌柜,叫刘杰生。刘老板有的侄子就是刘纪律。黄埔八期。我听过家父讲述过他的一些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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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平平(游客) 日期 2009-4-18 3:11:30
    平平(游客)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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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山人(游客) 日期 2009-4-23 6:04:00
    山人(游客)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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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蚊子哼哼(游客) 日期 2009-5-6 14:01:11
    蚊子哼哼(游客)真感情,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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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燕子村(游客) 日期 2009-5-11 13:47:43
    燕子村(游客)不胜唏嘘感叹。我的老家就是汉川田二河,与天门干驿紧邻。在干驿的亲戚也姓刘。上一代人的苦难,希望不要在下一代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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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月夜色精彩(游客) 日期 2009-6-5 15:34:20
    月夜色精彩(游客)泪眼滂沱
    着小妹一看
    经世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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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倚天(游客) 日期 2009-6-8 14:59:14
    倚天(游客)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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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张晓虎(游客) 日期 2009-6-9 20:25:20
    张晓虎(游客)大写的人,感人至深的女性。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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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戒嗔(游客) 日期 2009-6-9 21:30:52
    戒嗔(游客)看了心理特别的难受,把我带回了那个时代,心里酸酸涩涩地。想哭而且是要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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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yang(游客) 日期 2009-6-12 17:24:18
    yang(游客)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他们像一粒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也许只有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 的甜蜜。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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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宜昌人一(游客) 日期 2009-6-19 23:35:08
    宜昌人一(游客)悲痛之余,犹愿好人终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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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恰好路过(游客) 日期 2009-6-28 18:15:51
    恰好路过(游客)读完全文,泪如泉涌。
    我的外婆是1977年去世的,那时我8岁。至今外婆慈祥的面容仍记忆犹新,可是我已经永远无法报答她老人家的慈爱了,想起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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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南宁读者(游客) 日期 2009-7-8 16:07:05
    南宁读者(游客)那一代人的苦难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存在着,但外婆们的博爱与善良却稀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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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南宁读者(游客) 日期 2009-7-8 16:07:07
    南宁读者(游客)那一代人的苦难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存在着,但外婆们的博爱与善良却稀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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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南宁读者(游客) 日期 2009-7-8 16:26:23
    南宁读者(游客)苦 难仍在延续,美德却在消失。愿坟灯不仅照亮冥路,更给后人增添博爱与善良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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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黑土(游客) 日期 2009-7-15 11:16:34
    黑土(游客)当历史的宏大叙事尚无法展开时,个体命运的记述则显得弥足珍贵,谢谢博主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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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揪心的时代(游客) 日期 2009-9-18 11:34:09
    揪心的时代(游客)当看到十二岁的博主写信给外婆的那一段,在下流泪了,为外婆那无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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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723144734(游客) 日期 2009-10-18 6:51:28
    723144734(游客)为楼主外祖母痛!为民族从此无贵族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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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阿康(游客) 日期 2009-10-20 3:43:46
    阿康(游客)慈祥伟大的外婆,感人至深的情节,无数次感动!嘿嘿,平儿,活着,日子就要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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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江淮岩(游客) 日期 2009-10-21 10:36:47
    江淮岩(游客)边流泪边看。
    想起了我外婆,命运何其相似。
    也是脑溢血,一个所有人都称赞的慈祥老人。
    我外公49年前到了台湾,我母亲因这个出身问题在文革两次精神失常。

    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次见我要回新婚的家,当时竟然哭了,而我心里虽然也有些难过,但又想下星期还要见面的,当时劝慰着她并笑笑就走了。(老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随后就是在医院的十多天陪她到最后了,直到她停止呼吸,并把她针头从手臂上拔出来,当时的每一刻此时都出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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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江淮岩(游客) 日期 2009-10-21 10:39:58
    江淮岩(游客)看了龙先生的《DA江海1949》后,得知了大陆版的《江上的母亲》,遂找到这里,花了几小时看到了更多文章。
    感谢并永远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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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wzmz(游客) 日期 2009-10-21 19:46:48
    wzmz(游客)"外婆的善良和慈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品质,天生具有佛性。"
    婆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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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作者:暗香(游客) 日期 2009-11-4 0:45:30
    暗香(游客)感人至深,绝世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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