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的回忆，回忆人的名字忘了，但其中几个细节却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60年代初期的大饥饿中，毛泽东的警卫员每次回农村探亲，毛泽东都要求他们了解一下当地农村的实际情况，回来向他报告。

警卫员带回来了用杂粮、糠皮和野菜之类的代食品做成的窝窝头，黑黑的、硬硬的，像石头。毛泽东见到这类食品就难过地掰开分给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吃呵，这就是农民的口粮，是种田人吃的口粮！”他自己也将窝窝头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之后，他泪流满面……

一次，看传统京剧《白蛇传》，他坐在前排，当看到白娘子被法海几番整治得骨肉分离、痛不欲生时，毛泽东的眼泪簌簌地流淌下来；最后，他一拍座位扶手，猛地站立起来喊道：“不造反行吗？不革命行吗？！”

坐在他身边的警卫员吓坏了，赶紧伸手去拉住毛泽东的裤子；原来毛泽东肚子太大，坐下看戏时，警卫员总是要将他的裤带松开，好放松他的肚皮。他这一站立起来，裤子褪了下来……

我相信这些回忆的真实性，更相信毛泽东在这些细节中所流露的感情是真实的。在这种时候，毛泽东与其说是权力的最高体现者，不如说是一个怀有浓厚人文关怀的知识分子。

这些带有浓厚感情色彩的书生气，使这位中国历史上权力最大的君主——他对其臣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无所不至的操控和主宰，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帝王——的灵魂和命运充满了矛盾和悲剧色彩。

历史将一个文人气质极厚实的人放在了一个最冷漠、最冷酷的权位上，其结果是他和这个民族双方的一个悲剧：中国人付出了和苏联人不相上下的代价，却没能得到苏联式的稳定和发展；即使这种稳定和发展最终在半个世纪以后崩溃于一旦，但苏联毕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创造了奇迹，毕竟在战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半个世界的中心，成为这个地球上唯一一个有力量与美国抗衡的国家……

苏联的强盛还不仅仅表现在国防和空间技术方面，他的国民为政治恐怖所付出的代价毕竟换得了一定程度的民富国强。六七十年代，俄罗斯人在城市建设、居住条件、以及医疗、教育等公共事业并不次于西方，尤其是在国民的普遍富裕方面更是让西方的来访者羡慕不已。笔者是在苏联衰败、崩溃后的1993-1994年在俄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即使在这种时候，帝国所创造的辉煌仍然随处可见——他的国民都能享受到廉价的、但又是世界一流的文化艺术生活；还有真正免费的义务教育和几乎是免费的医疗卫生、交通、通讯……回国后，笔者曾经和朋友们开玩笑说：社会主义的优越性都让俄国人享受过了，而它所有的弊端都没有让我们中国人躲过。

是的，毛泽东缺乏斯大林那样的暴君气概，所以尽管他无休止地搞政治“运动”，却仍然没有得到斯大林靠一次残酷镇压就一劳永逸地获得的持久稳定和绝对权威——从1937年到他去世的1953年，没有人敢于挑战斯大林的绝对权威，连梦中都不敢，所以他才能在十几年的绝对稳定中，让他的一亿多臣民勒紧裤腰带实行高速度的工业化和军事化，从而使他的帝国成为超级大国。

这是毛泽东梦寐以求而始终没能实现的；相反，毛泽东总是在为维护自己的权威和共产党的绝对领导而不断地折腾。到他去世时，他留给中国的遗产是——学校关门，经济倒退，国家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是毛泽东的悲剧，一个不具有暴君气概的人，被历史推到了暴君的位置上，他当然无法使那个制度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