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媒体得知,盐中加碘即碘盐的问题终于引起各方关注。一项“沿海地区居民碘营养状况”的调查亦由卫生部牵头展开。还是在去年,和一位学过医的朋友喝茶聊天,得知碘就像微量元素,人不能缺,也不能多。缺了会有甲状腺肥大之类的疾患。但多了也会有甲亢甚至更严重的隐患。朋友告知,给盐加碘,是针对缺碘地区的,比如大西北等地。至于东南沿海都是高碘地区,压根不需要在盐中加碘,加了反而有害。我说,我们不买加碘的盐不就行了吗。但朋友说告诉我买不到(我后来即请妻子注意在超市买非碘盐,但都没有)。听了朋友的一席话,长久怃然:原来我们连吃自然盐的权利都没有啊。
坦率地说,关于碘方面的知识,我一直没有(除了小时候知道缺碘会有大颈子病),那天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我的慨叹是,知识就是力量(培根语)怎么就变成了知识就是权力(福科语)。是的,如果国民缺乏某一方面的知识,国家不是不可以用它的方式补国民之不足。在这个意义上,加碘的盐在一定的地区的确有必要。但,在不必要的地方也一律给盐加碘,甚至导致副作用,这就是把知识变成了对民众强制的权力。尽管国家在相关规定中也表示在江苏、山东等地不必强制推行加碘盐,但这十多年来,这些地方置若罔闻,因此我们依然吃了十多年不必要但却是强加给我们的碘(这些地区的人数多达5亿)。出台规定的是国家,照章不执行的也是国家,盐业官营,而加碘的盐和自然加工的盐又是殊然不同的两种价格。在利益主导的逻辑下,它是不会顾及加碘的盐是否会在某些地区导致副作用的。
盐业为国家垄断,这是早在汉代就已经开始了的事。西汉桓宽有《盐铁论》一书,记载的就是汉昭帝时在朝廷举行的一次“盐铁会议”。此会议以民间推举的贤良文学为一方,以朝廷中的官僚大臣桑弘羊等为另一方。贤良文学以儒家思想为归依,反对盐铁官营,认为这是与民争利,是造成百姓疾苦的主要原因。他们认为政府应该做的是“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因而请求朝廷放弃对盐铁酒的垄断,把这些权利退还给民间。桑弘羊的主治思想是法家,凡事都讲究中央集权的大一统。他坚持国家应该干涉经济,坚持盐铁官营,坚持工商业应该由政府来掌控和发展,因为这样既可以增加国家财政,又可以“排富商大贾”,抑制其兼并和掠夺。用今天的眼光看,儒家的文学贤良们多少还具有把权利保留在民间的自由主义倾向,法家则纯然是一副什么都要过问而且什么都要统一的集权主义嘴脸。它抑制民间的兼并和掠夺,不过是为了把兼并和掠夺让渡给国家。
今天我姑且不对盐业官营发表意见,但必须指出由官营垄断给社会带来的危害是什么。凡是有垄断的地方便不会有自主的社会,于是我们没有选择权,只有被选择。假如盐业非官营,谁为高额利润而擅自加碘,我们还可以向国家告诉,因为国家是与利益无涉的第三者。可是,现在国家就是利益方,这无疑增加了诉求的难度。很明显,一个不该一刀切的举措已经实行十几年(它自1994年始),现在不立即叫停,还在煞有介事地调查什么碘营养。还需要调查吗?我清楚记得,前一段时间,山东东明因化工污染导致大面积民众疾病,当地官方的解释是长期食用加碘盐导致。且不说这是转移视线的遁词,至少它说明政府对当地食用加碘盐的危害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们从来没见哪一个地方政府对加碘盐行为作出它们应该作出的干涉。
十几年了,这是政府盐业超额利润的十几年,它付出的是我们东南地区民众的健康代价。本来,吃盐,吃什么样的盐,是我们每个人的自由选择,这种自由属于不会触犯任何他者利益的消极自由,也是自由价值谱系的最低层级。可是就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都失去了选择的权利。由此可知,这不仅是一个盐的问题,它所透露出的信息是,我们的社会依然是一个政府万能型的“全权社会”(Totalitarian society),小到连吃盐的事都必须奉行全国统一。据媒体报道,国家卫生部决定,明年将适当下调食盐含碘量,这依然是一个我难以接受的中央集权行为。如果我不缺碘,下调的加碘量对我依然是多余(当然对盐业的超额利润则不是多余)。即使盐业官营,为什么不可以多元一些呢,有加碘的盐,有加锌的盐,也可以有什么都不加的自然盐。至于到底吃什么盐,应当由吃盐的人在购买时自由选择。
在此,我很卑微地要求政府,把我不吃加碘盐的权利还给我。
附:蒋家騉:从甲状腺癌10年增加3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