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打来电话,要我看看《中国青年报》上的一篇报道,说他以前和我说过,深圳一所中学的校长在他管辖的学校大力推行公民教育。我依稀想起此事,并知道这个校长是他朋友的一个朋友。尽管隔了几层,还是打开这位朋友传来的文章,果然为之击节。
2003年就辞世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李慎之先生生前有一个愿望,说人生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愿意作一个“公民教员”。因为中国历史上长期以往的专制主义,使得国人特别缺乏公民意识而只有臣民意识。因此,“要提高人的素质,只有大规模地、长期地、扎扎实实地进行这几十年社会上、学校里根本不存在、甚至没有听说过的公民教育。”一代老人带着他的遗憾走了,但今天可以让这位老人些许欣慰的是,有这么一位校长正卓有成效地把公民教育带进了校园。
元月6号中青报的报道题目是《一所学校的公民实验》,这是深圳一所九年制的中小学,该校除了日常形态的九年义务教育外,同时注重公民教育中的公民意识培养。这两种教育用该校长的话说“我们要挖掘每个孩子身上的潜质。但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当一个好公民。”公民有两种形态,一种是自然形态的公民,无所谓好不好,只要你出生在这块土地上。还有一种是责任形态的公民,即视权利和权利申张为责任。该校的公民教育显然着力于后者。就后者言,该校的学生其实还不够国家法定公民的标准年龄(年满18岁),但,这正是该校公民教育的特异之处,即提前为社会培养公民。做一个合格的公民,你准备好了吗?请听一位经由全校民选而担任学生会主席的同学的看法“如果我漠视自己的权利,不对身边的公共事务发表意见,那是我的错。”该同学在别人问他以后如果参选社区人大代表该如何做时,他考虑了几分钟后回答:先是走访社区的各户居民,了解他们的需求,然后再告诉选民们,如果自己当选了,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在选举的宣传上,他会在社区各处张贴自己的宣传海报,然后定期举行竞选演讲,并且和“智囊团”一起,为自己的选举确定一个系统的,能够持之以恒的方案。该同学年仅十五岁,作为一个具有政治权利的公民,还差三年时间。可是,在公民的观念和历练上,与那些不差时间的公民相比,倒可以看出这其间的差距。
学校,特别是小学高年级和初中,应该成为全社会公民教育的处女地。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正处于价值观逐步形成的阶段。由这个年龄段所接受的价值理念,如果不说可以决定他整个人生,也足以影响他人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除非他后来发生变化。我们今天有愤青一说,从愤青们在网络上高蹈而极端的表现就不难看出他们当年所接受的价值观是什么。这是一位学生会主席在当时竞选中的演讲:“一年前,我与今天一样,信心百倍地站在了这里,我落选了。但是今年我又来了,因为我不想错过这样一个伟大的时刻,因为无论是对于我,还是你,无论是对于学校,还是中国,今天都是一个超越平凡的日子,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一颗娇嫩的自由民主的种籽,已经植入你我的心中,并悄悄成长。”注意他的最后一句话,所谓价值观乃是指对人类有用或为人类所需要的的一套观念系统,它由一个个具体的理念或词构成,比如这位同学口中的自由民主等,当然还有其他。当学生们把这样的词汇谱系像种子一样种在自己的心中时,可以期待的是,以后他就会把这些词落实在自己的行动中。毕竟,除了本能之外,人还是一个观念的动物。
公民教育并非简单地传输观念,而是以问题方式让学生介入。写此文时,朋友电话中讲述了一段没有见诸报道的故事。08年金融危机,政府拿出四万亿救市,其中用于教育和医疗的份额并不大。该校长把这个问题引入课堂,测试同学们的反应。后来归纳出的观点有三种,一是认为这不关自己的事,政府怎么做怎么好。另一种认为只要深圳自己过得去,其他地方烦不了。还有一种认为应该把更多的钱投向教育和医疗等而不是什么房地产。该校长最后总结,指出第一种看法是臣民意识,第二种看法是草民意识,第三种看法才是公民意识。我在这边听得赞叹有加,这才是活生生的公民意识教育啊。让学生参与到问题语境中来,激发他们的公共关怀,这是一种积极的公民意识训练,比那种一味传输观念的公民教育显然要楼上一层。
今天,中学校长也成为一个品种了。我所在的城市,多从苏北聘来一些应试教育型的校长,他们的拿手好戏就是对学生“死揪”。这位校长不然,他是这个品种中的一个异数,居然把一所学校办成了一个公民社会,同时也没影响义务教育的教学(否则家长们也不乐意)。遗憾地是,这样甘于做“公民教员”的校长实在太少——他的名字叫李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