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8 19:19:00 BY 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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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高速公路上开了很多小时，我坐在窗前，漫不经心地看外边，不停地看外边。外边的景色是绵绵的绿色，是乡村的田野，金黄的麦子站在田野上，深绿的庄稼，在无边的麦地旁。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庄稼，我到现在还五谷不分，符合该受到鄙视的阶级，但是我是四体很勤的人，我天天做家务，扫地，还买了书架自己给攥上钉上，四体或四肢挺勤快的。
我看见插秧的人们，在水田里弯腰插秧，居然是一组人。难道农民自动组织合作社了不成？大概他们厌倦了一家一户自己种田，没有人说话，插秧的季节，一大堆人一起干活多快乐啊。我记得自己在端午节前后插秧的时候的感觉。端午节前后插秧，好像是过节一样快乐。
我还看见农人骑着自行车在田野的小道上，虽然不是牛，却也有牛一般的诗意。我看见割过的麦子地，散落的麦秸遍地，想起《安娜·卡列尼娜》小说中列文跟农奴们一起收割后的喜悦。我也跟着隐隐的喜悦。我总是跟着文学书的步伐亦步亦趋。
一块一块的田野，一块一块的绿色和金色的交织。乡村和田野的绵绵绿色如此美丽，如此迷人。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对中国的感觉。我曾经下乡，在自然壮美的八达岭山区插队，虽然山水美丽，可是贫穷是乡村的唯一特色。衣衫褴褛的农民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自己那时也衣衫褴褛得差不多。后来在工作单位也多次来过农村，对农村的印象还是依旧。甚至1998年我旅行去西安，一路坐火车从北京出发，中途突然有交通事故，我们的火车在半道停留十六个小时。同行的有美国俄勒冈州教育委员，俄勒冈大学教务长等人，还有七八个不同的教授。我当时作为项目主任，一边安抚这些没见过这种中途停车也不给解释的美国人，一边暗自生气：中国真落后，管理真混乱。我记得自己在幽暗的夜晚看着外面的乡村：村庄破落，农人的家院子里一片狼藉。贫穷是中国的颜色，是一种没有希望的颜色。我想。
那刻的感觉成为我对中国乡村的永远的记忆：凋零的黄昏，破烂的窑洞，贫穷的感觉。此刻，绵绵的绿色在我的眼前展开，有一种让人惊喜的欣欣向荣之感。高速公路两旁自然也是无边的绿色：公路两旁一百米之内都是刚刚长成的杨树。这些树的树干不是很粗，显然是这几年新植种的，树与树之间很密集，我猜几年之后，有些树就必须砍掉，给其他树的成长留出空间来。这样的密植，我禁不住微笑。一定是上面的指令，在高速公路旁植树。立刻，为了执行这个指示，为了显出植树的大跃进效果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很多树立刻被栽在路旁。好看的效果立刻出现了，可是长远看，这些树还需要做再次移植手术。
大跃进的植树让公路两旁真的好看多了。我觉得凡是关心表面文章的人都会喜欢大跃进。我因为是一个过客，自然也喜欢表面文章，就很喜欢高速公路两旁的大面积的树林。真好看。我想。没想到我亲爱的祖国的高速公路跟我选择居住的美国的感觉快差不多了。在美国也是树木连着树木地沿着高速公路。记得我带母亲从缅因州开到康蒂涅格州，一路上我们在很多地方停留。等我送母亲上飞机，我问她：你觉得美国怎么样？母亲说，什么也没看见，除了树。道路两旁的树把什么都挡上了。我能看见什么？
我楞了，真没想到，母亲一语中的：美国的树把高速公路两旁的风景全挡住了。此刻，中国的树还没有长得这么高和大。我还看得见树后的田野，炊烟的村庄，忙碌的农人。可是也许三十年后，也许当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存在了，也会有一个母亲抱怨中国的树把高速公路后的风景都挡住了。那时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呢？
三十年。有人说这是弹指一挥间。说这话的人不是是帝王就是太史公类的人，有高瞻远瞩和阔大的视力。我却觉得三十年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了。这三十年，我的头发由焦黄变灰白，多大的颜色差距啊！怎么变的？我的视力由近视到远视加近视，我现在不但看不清远的，连看近的，看得也费劲了。我上大学，毕业，分配，结婚，生子，再考试换工作，那个时候换工作多难啊，我得偷偷地考试，偷偷地换。然后是国家的巨变，我离开了。三十年中的多一半我在地球的另半边。虽然年年回来，仍感到进步的步伐太大而我不敢想象。进步？不是进步，而是飞步。
道路两旁的被风吹得倒向一边的树就是这种飞步的标志。那些树都倒向同一个方向，好像一群刚长成少年要抽条的男孩子，苍白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路旁，可是相互拉着手，突然倒下去而发出快乐的叫声。这些树，这些绵绵的绿色，让我温柔而微笑。我好像看到笑声在树林的上方翻卷，好像是气泡一样，绿色的气泡，快乐着。
无论是大跃进还是小跃进，有绿色总比没绿色好。记得国外的报纸报道中国上十年种的树是全世界其他国家这十年种树的总合的多少倍。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国家，现在种的树比原生的树多。一个人家充满希望和想象未来的时候喜欢种树，一个国家充满希望和想象未来的时候也喜欢种树，我因此希望中国的树种得越来越多，中国也越来越充满希望，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如我们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的想象一样。我们都相信或想象明天的日子可能比今天好，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动力，也许是唯一动力。
6/24/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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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8 20:09:19 BY 幽篁
现在农村的很多大树已经被移到城市装饰那些所谓的高尚住宅或者是城市新景观。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难怪很多地方突然长出很多参天大树呢！
Re: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8 20:57:56 BY 朱珠(游客)
你好，回来后游了好多地方吗？很喜欢你的文字，特意到书店全价买了你的《假装浪漫》，非常喜欢，舍不得一气看完！ 祝开心！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谢谢你！
Re: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8 21:29:48 BY 欧金匠
沈教授好，我估计道路两边的树不尽是面子工程，还有防风固沙的作用。但挡了游客的风景确实可惜。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金匠好！我对这些树印象很深，面子工程也喜欢。
Re: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9 11:34:35 BY 小乖(游客)
- Hey, welcome back!!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Not yet!
Re: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9 20:28:54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 密集的树使得在验收工程的时候很漂亮，有政绩。此外何况树也是用钱买来的，经营树木的公司可得了一个大生意，在高速公路两边栽树，那是多大一笔赚头！有效益。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一举多得！
Re:绵绵绿色：树与想象
- 2010-6-29 20:40:00 BY 常客(游客)
- "那些树都倒向同一个方向，好像一群刚长成少年要抽条的男孩子，苍白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路旁，可是相互拉着手，突然倒下去而发出快乐的叫声。这些树，这些绵绵的绿色，让我温柔而微笑。我好像看到笑声在树林的上方翻卷，好像是气泡一样，绿色的气泡，快乐着。
"真喜欢你的这种比喻，让人心动。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嘿嘿嘿，听了你的话我就更得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