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6 5:03:00 BY 沈睿

(The union of earth and water,  Peter Paul Rubens, 1618)

 

鲁本斯离婚之后，发现自己将永远地生活在“爱的疆界”之外了。他喜欢“爱的疆界”之外这个词，常常跟自己重复这个词：我将生活在“爱的疆界”之外。

 

“爱的疆界”之外，并不是爱的宫殿之外的一个什么荒凉阴暗或人迹罕至的地方。相反，这个领地天地广阔，丰富多彩，美丽灿烂，变化无穷，甚至比“爱的宫殿”本身还更宽阔，更美丽。这个疆界由各种各样的女人构成。有的人跟他相遇之后，就转身走掉了，有的人让他心花怒放，有的人，他深深地爱她们。爱，“我爱每一个跟我同过床的女人”。鲁本斯这样对我说。我点头，相信这是真的。在爱的疆界之外存在着爱情，这一点都不矛盾。我理解这点。

 

把鲁本斯放逐到“爱的疆界”之外的力量，促使他情爱冒险的力量，并不是鲁本斯没有感情或缺乏感情，而是他的有意识的决定：不让女人对他的生活轨道有任何影响。这些女人跟他的关系，都只是身体的、情欲的，只限制在这一个领域里。爱，本质上都是把相遇转换成命运。爱的疆界之外，没有命运的存身之地。跟任何女人的相遇，都只是他的生活的插曲，却不是命运交响曲的主旋律。

 

从此，鲁本斯所遇到的女人，都这样被驱逐到了“爱的疆界之外”，成为他生命中的一段段插曲。虽然，他对这些人并不都是冷酷无情的。有些人深受他的喜爱，他温柔体贴；一些人，他渴念她们。如果这些人躲避不见他，他会痛苦；她们若喜欢上别人，他会嫉妒。换句话说，即使在爱的疆界之外，依然有爱情存在，但由于不许使用“爱情”这个字眼，这种感情便成了秘密的感情，反而更有魅力。

 

多年后，当鲁本斯回忆他生命中的女人的时候，对那些他钟爱过的女人，他仍满怀深情。那年秋天鲁本斯带我在罗马的博尔格思别墅博物馆看展览的时候，他指着外面的露天的咖啡厅，说，就是在那里，他与阿格妮丝在第一次见面的十五年后再相遇。我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在罗马最美丽幽静的地方，世界最浪漫的博物馆的花园内，我想象他们的相遇。他们从太阳镜后彼此注视，感到彼此焦热的目光。人与人的相遇是很神秘的。我们每天都遇到很多人，可是一生中我们很少能感到“相遇”，在相遇的霎那，我们好像一对动物，呼吸着彼此的味道，感到彼此的热度，彼此的吸引力让我们突然毛发倒立，荣光焕发。

 

就是在那里，他们再次拾起他们的纽带，连绵不断，他们每年都相聚几次，在瑞士或者在巴黎。对阿格妮丝的感情，让他想到自己刚刚爱上妻子的时候。那时他二十三四岁。他在大学的宿舍的某个晚会上遇到她，他几乎立刻被她吸引了。晚会结束的时候，他甚至不记得他们是睡在谁的房间里了，他只记得的是第二天早上，他被她的亲吻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那笑盈盈的目光。他掉进去了，并在半年之内和她结了婚。与阿格妮丝的再次相遇，让他着迷。他几天之内，什么都不想，除了阿格妮丝之外。他渴望她。他知道，虽然阿格妮丝是“爱的疆界”之外的女人，她却有独特的意义。

 

整整一个星期，他对阿格妮丝苦思梦想。他试图在记忆里寻找她的痕迹，可是记忆却只给他提供了几张模糊的印象。他们相遇在一个舞厅里。七十年代的年轻人，谁不在迪斯科舞厅里消磨时光？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个女人，她跳着舞，划动着手臂，她划动的手臂有一种特殊的优雅。她眼睛看着前方，可是却似乎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鲁本斯觉得四周左右对这个女人来说，是一面想象的镜子，这个女人在跳舞的时候，同时注视着想象中的镜子中的她自己。她的这种神态吸引了她。他忍不住走了过去。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在巴黎的一个旅馆的大厅里见面。大厅里熙熙攘攘，有很多日本游客。这样的背景让他们给他们一种异域的感觉，好像他们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而是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他们自己也毫无牵挂的地方。当他把房间的门关上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胸上，“多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跳舞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触摸你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在轻轻地敲着一只笛子的笛身，似乎十分害羞。她是否还像十五年前那样感到羞耻呢？十五年前她真的觉得羞耻过吗？抑或阿格妮丝的羞耻只是鲁本斯的想象？无论怎样，在旅馆的房间里，羞耻在场，在那小小的房间里，伴随着他们，施展自己的魔力，使他们陶醉，使一切产生了新的意义。他给她脱去衣服，那感觉好像是十五年前他们刚刚从那个夜总会回来。他们做爱，他好像看着她在跳舞：她划动手臂，转着圈遮挡她的脸，同时注视着一面假想镜子中的她自己。

 

让人警觉的诗意的想象！记住：诗意的记忆只属于爱情的王国。就在这样的想象里，鲁本斯在“爱的疆界”之外，如痴如醉。阿格妮丝呢？她轻声地诉说着她的梦想，她的想象，她的要求：这样做，你这样……鲁本斯注视着她的温柔的面孔，倾听着她的喃喃的嘴唇里发出的温柔的情欲的命令，如痴如醉。

 

我的好朋友去年春天给我写信，告诉我在婚姻之外，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去年夏天我们在西单大街上的一个小餐馆吃饭，她的美丽的脸上全是情爱的笑意。她沉醉在热水澡一样的畅快的激情里，沉醉在“爱的疆界”之外的相遇里。这种相遇，激动人心，是每个人生活中的最珍惜的记忆的一部分。我看着我的美丽的好朋友，为她由衷地高兴，因为我知道，她在探索“爱的疆界”之外的领域，这个领地天地广阔，丰富多彩，美丽灿烂，变化无穷，甚至比“爱的宫殿”本身还更宽阔，更美丽。

 

12/4/2010

 

阅读全文 | 回复(14) | 引用通告 | 编辑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6 9:24:41 BY nicuaem(游客)

"在爱的疆界之外存在着爱情"? —— 我根本不认为对某些幸运的人来说存在着所谓
"爱的疆界"…… 正因为"跟任何女人的相遇，都只是他的生活的插曲，却不是命运交响曲的主旋律。"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我猜爱情改变人的命运，而插曲只丰富人生，却不改变什么。鲁本斯不让任何女人改变他的生活。他不投入爱，只投入情。这是我的理解。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6 12:36:10 BY 吉霞(游客)

在国内，爱情不能改变命运，只会把命远搞糟；确切地说，应该是婚姻改变人的命运，门当啦，户对啦，大到当大官，小到从农村到城里，中到什么界靠什么人成了什么人！至今不是还有小报在说某某某靠着某某某成了各，某某某也某某似地说着，这都是是婚姻改变的。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婚姻历来都有这个功能，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6 13:44:31 BY 方回回方(游客)

无论男人女人，不独立别谈爱。
我想鲁本斯有爱又有情，一样也不少。人们总喜欢说专一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我觉得人活得像鲁本斯和胡兰成也没有什么不好，被爱的女人也轻松，谁都拥有一片爱的疆域，那多好！爱的歇斯底里是丑的，人间没有了由于爱的疯狂爱的嫉妒所产生的心灵伤害，这个世界更人性。
西蒙娜，波伏娃和萨特，是哲学家，也是爱与性的先行者。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什么是真正的爱？

同意你说的“爱的歇斯底里是丑的”。也同意你说的“无论男人女人，不独立别谈爱。”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6 19:17:37 BY 阿木(游客)

这是超越道德和责任的先行者的观念。我很佩服有这样的观念的人，但是自己却很难做到。
我觉得要么安心生活在“爱的宫殿”，要么自由游荡在“爱的疆域”之外，二者不可兼得。
鲁本斯是完全游荡在爱的疆界之外的人，为了爱的疆界之外的“博爱”他宁愿舍弃“爱的宫殿”，他是自由之身，他有游荡的权利，他可以与任何女人做爱，也可以随时或同时去爱别的女人。这个我认为可以理解和接受。
可是，如果象沈老师的朋友，身在“爱的宫殿”，却又在探索“爱的疆域”之外的领域，即使得到朋友的理解，“爱的宫殿”里的另一位是不是能够接受？这是不是一种伤害？即使这种“探索”能够做到极密，是不是自己就没有任何内疚？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内疚”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索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6 23:52:48 BY 寒吟居士(游客)

用先行者概括几位哲人关于爱与性再合适不过了。80年代西蒙娜，波伏娃和萨特的西方价值观在国内曾经掀起过一阵波澜。那时被人看成为另类。而今鲁本斯也非新鲜事儿，很佩服他有如此充沛的精力与丰富的爱的，不，性的经历，那也不过是他个人的生活态度而已。没有什么现实与深远的意义。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我觉得人对"性"的态度和行为，反映这个人的本质。鲁本斯的男性气质，表现在他的性经历上——深远的意义谈不上，但是对“男人"的理解，希望能有一点深度。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7:20:48 BY nicuaem(游客)

"他不投入爱，只投入情" —— 您这句话着实引人深思…… 就是说在两性关系中"爱"和"情"还是有区别的，如同"情"和"欲"不总是同时并行。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我想通过鲁本斯这个人，考察男人，并理解男人。我们对男人的理解太少了。对男女的区别理解得也不够。我希望鲁本斯这个人能给我打开新的视野。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7:29:03 BY nicuaem(游客)

当然有伤害，也不无内疚——对身心正常的人们来说， 即使在萨特和波伏娃之间。极少人能超越或者说克服这两种情感，他们乃是"非常"的幸运儿。

以下引用阿木(游客)在2010-12-6 19:17:37发表的评论:
可是，如果象沈老师的朋友，身在“爱的宫殿”，却又在探索“爱的疆域”之外的领域，即使得到朋友的理解，“爱的宫殿”里的另一位是不是能够接受？这是不是一种伤害？即使这种“探索”能够做到极密，是不是自己就没有任何内疚？<br>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7:34:42 BY nicuaem(游客)

同意您: "普通的"和"完美的"爱情永远不会让我们对男人有足够的认识。反之，男人也只有通过"有情无爱"的女人才会对我们有完整的认识?

以下引用nicuaem(游客)在2010-12-7 7:20:48发表的评论:
"他不投入爱，只投入情" —— 您这句话着实引人深思…… 就是说在两性关系中"爱"和"情"还是有区别的，如同"情"和"欲"不总是同时并行。<div class="quote"><strong>以下为沈睿的回复：</strong><br> 我想通过鲁本斯这个人，考察男人，并理解男人。我们对男人的理解太少了。对男女的区别理解得也不够。我希望鲁本斯这个人能给我打开新的视野。</div>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7:38:04 BY nicuaem(游客)

再同意不过！！

下为沈睿的回复：我觉得人对"性"的态度和行为，反映这个人的本质。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13:42:14 BY 八月(Kylin)(游客)

以下引用阿木(游客)在2010-12-6 19:17:37发表的评论:

我觉得要么安心生活在“爱的宫殿”，要么自由游荡在“爱的疆域”之外，二者不可兼得。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思维，接受中国多年传统教育的思想。可是忽略了人性，人是感情动物。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13:44:48 BY 八月(Kylin)(游客)

可是，如果象沈老师的朋友，身在“爱的宫殿”，却又在探索“爱的疆域”之外的领域，即使得到朋友的理解，“爱的宫殿”里的另一位是不是能够接受？这是不是一种伤害？

同样困惑。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婚姻是经济单位，而不是爱的单位。人到一定年龄，如果还看不到“爱得宫殿”外的经验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就缺乏生活的智慧了。在这点上我很欣赏希拉里和刚刚去世的伊丽莎白～爱德华兹。用成规的道德最黑白分明的划线，过于简单了。我不认为我有评判别人的责任，我只想理解和描述这个世界。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20:14:18 BY 日出日落追梦(游客)

倒是觉得，“爱的疆界之外“是走向”爱的宫殿“的前奏，途中。托马斯不是开始也没有想到他和特丽莎会走进宫殿。
有的人喜欢广袤的疆界而也有人不喜欢太大。这与人的精力和时间还有其他条件有关。疆土有大小，但决没有人不要疆土。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7 23:55:32 BY 闲云(游客)

比较关注“伤害”和“内疚”问题......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

Re:在“爱的疆界”之外

2010-12-9 14:09:27 BY 小叩(游客)

看标题就知道你要讲的是“情欲”，因为在爱的疆界之外。
鲁本斯这个老男人被抛弃在爱之外了，因为他的滥（用词有点刻薄，简洁点比较好理解）。
但其实，好矛盾的说，没有滥，怎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不滥又怎会知道世界的精彩。
都是个人选择的生活，通过鲁本斯的滥，我们也知道了他这样的生活最后是模糊的，也是警示后人吧。

以下为沈睿的回复：
我不认为他“滥”，吸引女人可是能力，大部分男人都没有。

谁的生活到老年不是模糊的？毛泽东那么伟大，恐怕也模糊了。

个人主页 | 引用 | 返回 | 删除 |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