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山顶的时候,在气喘吁吁中抬头,缕缕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间隙投射在布满山坡的杂草上,成道道光亮的线。迎着那缕缕阳光望过去,浓浓的绿之上的道道金黄,在这个清晨里异样地醒目,愉悦人心。
终于到达山顶了。我从心里舒了一口气。
从去年吧,每个休班的早晨,只要不下大雨,我都会鼓励自己走进相邻的这个名为金鸡岭的山中。其实每次走近山脚的时候,我都需要克服心理上的某种障碍:刚刚起床的四肢,还没有完全醒来,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些过度松驰的酸懒。但同样,我照样每次都不能说服自己不去爬这个山。因为在心理上,这好像应该成为了我休班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
连续的阴雨过后,这个清晨的阳光显得格外清爽和亮丽。在我所生存的这个城市里,空气也变得少有地清晰透明。吸一口,好顺畅,好清新,还充满了雨后山林里那种混杂了各种植物气味的清香的潮湿。这些清香直直地穿过喉咙,滑进我的肺里,随着血液的流淌很快地遍布全身。我感到自己好像被这清晨的空气彻底洗浴了一番,整个的生命也像是被更新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特别的美妙。
走在山顶的小路上,不在意穿着短裤的腿不时被茂长的野草划到,痒痒的。眼睛被那些满山遍野的各色小花吸引着:有黄色、白色、红色、紫色的喇叭花,也有浅紫的轮状花穗顶在瘦长的花茎之上。在这些花和草之间,各样颜色的蝴蝶飞来飞去,轻轻地震动着好看的翅膀,像在飘,也不时有只蝴蝶飞过我的身旁,甚至不小心撞上我的小腿。清晨的阳光下,这一切是那么自然,安静,而令人惬意。
在走下山顶的不远处,寻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盘腿而坐。面朝南方,山下一个新建的现代化住宅小区尽收眼底。与那个小区相邻的山体,被人工改造成一个巨型的瀑布,望过去,人工的痕迹十分明显。不知道那些住在小区里的居民们是不是会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反正我没有。因为此刻,那道瀑布在我的脚下,我既感受不到瀑布的宏大,而且虽然相隔不远,山下马路上飞奔而过的汽车的喇叭声和马达声也把瀑布发出的流水声掩盖了。我想,这个瀑布的诗意和美感,可能只存在于那些开发商的想像和宣传里吧。可能是仗着清晨山上的空荡和寂静,我对着那道瀑布、山下马路上穿梭的汽车,发出一声长长的、近乎歇斯底里的长吼!我的这一声长吼,从胸腔里喷涌而出,感觉我的双肺高高提起,快要把心脏挤压得窒息。长吼过后,喘着粗气的我听到身后远处的山林接连响起与我类似的长吼,我知道那是与我一样在清晨的山里游走的人们被我感染了。声音或高或低,在山里回响着,在密密的山林覆盖下。听着这些回响,想着自己刚才的大吼,我不自禁地大笑起来,笑得放肆,笑得前仰后合,说不上是得意,还是自嘲。
秋日早晨的山风格外凉爽。很快,我因为爬山出汗而湿透的衣服被山风吹得有些凉了,直贴在身上,刺激着我的皮肤神经。我没有动,静静地体会着这种清凉,这种在平日的生活里少有的敏锐的感觉。
眼前飞过一只小小的蜜蜂,它轻盈而平稳的飞行姿式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在我周围的草丛里及那些野花的花瓣上起起落落,停停飞飞,我的目光也随着它的踪迹而游移,身体也不自主地转动着。就这样,也不知过了有多久,我全部的注意力只在那只注定了只在这一刻进入我的生命中的蜜蜂身上。我的头脑里不时闪过女儿从小到大看过的画书上那些夸张的蜜蜂的形象,甚至想像到好像在哪一个地方看到的一个图片:小蜜蜂头上缠着乡下妇女一样的头巾,挎一个大大的篮子,在一朵朵花的蕊上勤劳地收获着。甚至这个形象我都不能真切地确定是否看到过,或者是我自己在小时候的课本上读到过类似的课文,赞美蜜蜂的勤劳和丰收的喜悦?
最终,那只小蜜蜂飞出了我的视线,隐进密密的树林中去了。我有点失落,也有点怅然,但不强烈。毕竟,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蜜蜂吧。它的出现与消失,与我的生命没有丝毫的关联。在这个清晨的相遇,是一种纯粹的偶然,人的生命过程中无数偶然中的一个而已。可是,是真的只是如此而已吗?
我没有来得及细想,目光就被蜜蜂消失之处那些缀满了枝头的松果截住了。那些松果如此饱满,如此沉重,把松枝压得有些弯曲,下坠。我想到了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满处的山枣,有不少已经开始变红。随手摘一颗,也不用考虑是否有农药,擦也不用擦,就放进嘴里。有些微微的酸,但也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很快充满了整个口腔。记得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喜欢爬上枣树摘些还青涩的枣子来吃,常常被大人玩笑地骂作“馋猫”,但照样的,“馋猫”的故事每年都会不断地上演着。那时候真是好,没有任何负担,满野里跑,滚一身的泥和土,吃一肚子的野果或鲜嫩的粮食什么的,也不用担心家长的责骂和中毒事件的发生。当我刚才随手把摘下的山枣放进嘴里的时候,仿佛就找回了小时候的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听人说松果也是很好吃的,但我从没有吃过。一向过于墨守成规的我,此刻也没有丝毫的冲动要去摘下一颗来尝尝味道。只是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我碰巧有鲁滨逊那样的经历,被困在这个山上了,很久很久,面对这满山的松颗和山枣,我会怎么办呢?甚至,我会不会有鲁滨逊那样的勇气和能力,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生存下去呢?鲁滨逊除了面对饥饿,还要面对野人的袭击,还有野兽,还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危机。我能行吗?即使我如鲁滨逊一样,克服了以上生存中的困难,活下来了,可是在文明世界生存在得这么太久了,在被21世纪的各种现代化信息充塞、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在离开网络、电讯、车辆、空调等等各种现代化设施几乎无法想像的现实里生存了很久的我,会自样呢?即使不被野兽或野人杀死,我能保证自己不被那些时时刻刻把自己包围起来的寂寞逼疯吗?我的意志力能在那样的境况里撑多久呢?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庄朝晖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南禅归来话内观》,是谈静修的。看似与佛有关,但我读到的,却不是。他在文章中说:“在课程中,渐渐体会到寂静的美味,渐渐体会到向内观照的安祥,渐渐升起平等心,甚至渐渐体会到禅悦。信心也渐渐升起,静坐中,从半个小时都坐不了,到一个小时也可以安静舒适地坐下来。在心理上碰到的困难,也得到了放松。整个身心,体会到紧张的渐渐消除,体会到渐渐放松的状态……整个身心焕然一新,仿佛一个新的生命……都市中的我们,放下手中的忙碌,给自己一点时间吧,安下心来观察,感受内心,体验来自生命深处的快乐安宁……”此刻我再体会读到的这些文字,似乎稍稍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也许,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与自然与生存的战斗之余,有了足够的时间,不用再像平时生存在这个文明的世界里那样,无尽的奔忙、劳累,直到心灵和精神彻底麻木,正好就可以用那些用不完的时间来“内观”,来体验来自生命深处的快乐和安宁吧……
沉思中,隐隐听到身后有女声的哼唱和脚步。回过头,两个年轻的女大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下走来的,正从的我身后向山顶行进。她们边轻轻地向着山顶行走,边随意地同声哼着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流行歌曲。曲子轻快,被年轻的女孩那种随意而散漫的哼唱渲染得又充满了幸福和甜蜜。我默默地听着,在清晨的阳光下,在微凉的秋风里,也被那种幸福和甜蜜感染着,放松着。待她们的声音变得很小之后,我扭头向着她们的背影望过去――初升的阳光扑面而来,我只看到两个轻柔而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身影,被阳光重重地包裹起来,连同她们脚下的山路,旁边的树木。她们渐行渐远,我却久久不能收回被阳光刺得有些不适的目光。我只恨没有随身携带相机,不能拍下这有些震憾人心的画面。
这个早晨,真好。这个早晨的景色,真美。我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一下就跳了起来,脸上绽开会心的笑意,展开双臂,以飞翔的姿式向着下山的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