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还有一位？黑会长有些惊讶。

这位禅学大师叫文益禅师。我说，到那边清凉寺再说他吧。

走出扫叶楼，沿着小院外墙，我们西上了山坡，向着北面的一片密林而去。

天气有些闷热，林中有几个歇息的人，偶尔也有情侣路过，我们找了安静处坐了下来。坐定后，点支烟，无语。

我们在张望着，感受着什么。过了一会，黑会长指了指山凹处的寺庙，问，那是清凉寺吗？

正是。现在寺庙是2000年后重建的。它最初建于唐中和年间（公元840年），后由五代的南唐中主李璟，辟为清凉大道场，拜文益禅师为国师。文益禅师圆寂后，谥号“法眼大禅师”。所以后世称之为“法眼宗”。

“法眼宗”属于禅宗。禅宗只是中土佛学传播有影响的教派之一。佛教历来有八宗之说：禅宗、天台宗、净土宗、法相宗（瑜伽宗）、华严宗（贤首宗）、三论宗（法性宗）、律宗、密宗（真言宗）等。

达摩是中国禅宗的初祖，他秉承拈花笑佛之意，“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据《坛经》记载，达摩与梁武帝话不投机，不辞而别，乘一苇渡江北去。后来禅宗传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到了六祖，禅宗影响极大。所谓“一花开五叶”，指六祖以下，虽无衣钵可传，但有“五宗七家”说法。

法眼宗属禅宗中五宗之一，五宗出自两大门系，一是洪州道一门下有沩仰、临济二宗。二是石头希迁门下有曹洞、云门和法眼等三宗。法眼宗是五宗中最后成为独立的宗派。据说，法眼宗仅传三代约一百年，传承上可能也是最短的，但影响非常大，波及到韩国和日本等国。

这些佛教的历史传承，黑会长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打断我的话，问到：法眼宗的“法眼”怎么理解？

我一时语塞，无话可说，但也不能不说。为了藏拙，我便反问到：你怎么理解“法眼”的？

十二

黑会长说，“法眼”二字，法应指方法的意思，“法眼”是李璟赞语，说他的方法是最能反映佛的精神，也最吸引眼球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其实，这个词有多种含义，这里指因谥号而得名，故称法眼宗。法眼作为概念来理解，其含义据慧远的疏解，指“智能照法，故名曰法眼”。一般说，是指彻见佛法正理的智慧眼，能看到一切法的实相。

但是，我告诉他说，着名相是悟道的大忌，与禅宗根本大法是相违背的。南宗（慧能）禅门中讲的是顿悟，其中很多顿悟的公案。从公案说起，应当是理解各宗门风的关键。

关于文益有一段公案。据传，文益偶遇桂琛禅师，次日辞行时，桂琛有意接引他，或点化他，顺手指着庭前的一块石头，问道：

“你寻常讲‘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你说说看，这块石头是在你心外，还是心内？”

文益回答说：“在心内。”

桂琛说：“行脚人应当轻装上路，心上为什么安放一块石头？”

文益无言以对，认栽了。为求佛法，他只好放下行囊，跟随桂琛学习。过了大概一个月，一天，桂琛对他说：“佛法不恁么”（即佛法不是你所理解的）。

文益答曰：“我词穷理绝也。”（对于佛法的理解，我已绝望了）

桂琛又说：“若论佛法，一切现成”。

文益于此，突然顿悟。所以，“一切现成”是法眼宗主要特征。它要求学佛者彻见“一切现成”的实相。

文益在遇桂琛和尚前，已深研过《华严经》等佛学重要经典，他也是诗词方面的高手，被誉为孔子门下的子夏、子游。因此，他不是不理解“一切现成”的道理，而是没有亲证到这一实相。

我们的念头从未停止向外寻求，今天想着赚钱，明天想着他人当官，后天又想着子女问题等等，这叫做着相。一着相，便落入差别相，即有了分别心或不平等。

比如，文益顿悟前，执着于寻求佛法的分别，即心有他求。当产生对桂琛敬畏心，并且所有的见解被否定后，就在他绝望之时，桂琛抓住机锋，因势利导，说出了“一切现成”。文益因此而顿悟。

他顿悟了什么？黑会长问。

我说，佛，就是觉悟，本来是不可说的、亲身体验的一种状态。但你非问个究竟，我也没办法了。

他笑了笑，接过我的话说，依我看，是体悟到当下存在状态。这个当下之心，因为绝望，而不作他求了；心无所思，也无所用，却又是现成的，遍历的。它是不增不减，无欠无余，活活泼泼的。如果看到这种实相，事情来了，你就不会拒绝，事情过去了，你也不会挽留。该发生的，必定发生，该消失的，必然消失，一切本来现成，无思无虑，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