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在《论音乐》中，偶尔称时间是永恒的痕迹或摹本（见《从亚里士多德到奥古斯丁》，P490），但在《忏悔录》中，与柏拉图的传统不同，他不是以永恒角度分析时间，而是从时间的经验角度，即时间的测量角度来分析的。

1．时间与永恒的现在

时间是流光的相续，过去和将来不能同时停留下来，分分秒秒也不停留，它总是变化，总是川流不息的，但时间总要经过现在。

奥古斯丁认为，沉浮于事物过去和未来的波浪中，心灵就没有依归。如果永恒和时间相比，“时间不论如何悠久，也不过是流光的相续，不能同时伸展延留，只能停留在现在，永恒却没有过去，整个只有现在，他们可以看到一切过去都被将来所驱除，一切将来又正要成为过去，而一切过去和将来却出自永远的现在。”（同上卷11.11，P283）

永恒就是没有过去，没有延伸的现在，没有延展即“点”，这个“现在”既是“点”，也是一个不变的整体。依据这个永恒的现在点，我们可以看到一切过去和将来。因此，观察时间存在的必要条件：永恒的“现在”点。这个点不属于时间，而属于永恒。永恒是时间存在的条件。

2．时间的困惑

奥古斯丁说：“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过我，我到清楚，倘若有人问我，而我想说明时，便不知从何说起了。但我敢自信地说，我知道如果没有过去的事物，就没有过去的时间；没有即将来到的事物，也就没有将来的时间，并且如果什么也不存在，那么没有现在的时间。”（同上，11.14。P285）

虽然不知道时间是什么，但知道时间存在的必要条件是：事物的存在。即没有过去的事物，就没有过去的时间，没有将来事物，也就没有将来的时间，没有存在，也就没有现在的时间。

“既然过去已经不存在，将来尚未到来，那么过去和将来这两个时间如何存在？现在如果永远是现在，那就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现在之所以成为时间，是因为走向过去；那么我们怎能说现在存在呢？现在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即将不在；因此，除非时间走向不存在，否则我便不能正确地说时间不存在”（11.14，P286）

走向过去的现在和作为永恒的现在是不同概念。前者是时间的现在，后者则是永恒。时间的现在如何存在？因为它即将不存在。

3．时间的正确说法

奥古斯丁认为，只有时间走向的不存在，我们才能正确地说出时间存在。

一般来说，我们所说的时间即指过去、现在和将来。说“过去”的时间存在，则指“过去的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同样，说“将来”的时间存在，是指“将来的现在”还不存在。说的“现在”的时间存在，指现在的现在即将不存在。

所以，奥古斯丁认为的时间存在，是在“永恒的现在”基础上来观察时间的，即各种时间的陈述，一般说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正确地说法是：“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

4．时间的长短

“我们说时间长短，这只能用来形容过去与将来。……对于过去的时间，只能说：曾经是长的；对将来的时间，只能说：将会是长的。”（11.15，P286）

说的时间长短是什么意思？比如，100年前很长，10天前则很短，或者，100年后很长，10天后很短，这其实是在说过去时间的长短，或者将来时间的长短。

某个东西的长短指通过测量比较，我们才能说它的长短。如果这个东西不存在，也就不能说它是长或是短。

但是，过去的东西已不存在，将来的东西尚未到来，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如何能测量它们的长短呢？

“因此，我们不要说：过去的时间曾经是长的；因为一旦过去，就不存在，我们便找不到有长度的东西了，那么我们只好说：这个现在的时间曾经是长的。因为时间的长短在乎现在：既然尚未过去，尚且存在，因此能有长短，过去后就如于无何有之乡，再也没有长短可言了。”（11.5，P286）

因此，过去的时间既不能说是长的，也不能说曾经是长的，只能说：这个现在的时间曾经是长的。同样，将来的时间既不能说是长的，也不能说将会是长的，只能说，这个现在的时间将会是长的。

但是，这个“现在的时间”能不能是长的？

答：现在的时间段是没有丝毫长度。因为如果现在的时间段可以无限地分割下来，最后结果只能以点为极限或变化的动点。

注意：奥古斯丁明确区分了“永恒的现在”和“现在的时间”两个概念，前者属于永恒，是不变的点，也是整个的现在。而后者时间中的点，是变化的点，不可测量的点。

“现在的时间，我们认为仅有可以称为长的时间，已经勉强收缩到一天。我们再研究一下，就是这么一天也不是整个都是现在。日夜24小时，对第1小时而言，其余都属于将来，对最后1小时而言，其余已成过去，中间的任何1小时，则前有过去，后有将来。而这1小时，也由奔走流逝的分子所组成，凡飞逝而去的，便是过去，留下的则是将来。……现在是没有丝毫长度的。”（11.15，P287）

5．将来和过去是否存在

过去的东西已经不存在，将来的东西尚未存在，无法测量出时间的长短，但我们为什么会说时间的长短呢？不是因为测量了时间距离，而是我们当下所觉察到的时间长短。

“我们通过感觉来度量时间，只能趁时间在目前经过时才可以实现”。（11.16，P288）

我们说过去的东西已经不存在，并没有说过去不存在，说将来的东西尚未到来，并不是说将来尚未存在。

如果说过去不存在，那么现在讲述过去的人，心中若没有看到过去的事情，就不可能正确地讲述过去。同样，如果将来不存在，现在预言将来的人，是从哪里看到将来的东西？

“……过去不留一些痕迹，也绝不能看到。据此而言，过去和将来其实都存在。”（11.17，P289）

因此，将来和过去是存在的。因为过去的东西在现在留下了痕迹，将来的东西，在现在以某种观念而存在。它们只是现在的存在。

6．将来和过去怎样存在

无论过去的或将来的东西都不存在，存在的只能是现在的东西，这样东西是什么，怎样存在的？

过去在我的现在回忆中——过去的现在。

“我们讲述真实的往事，并非从记忆中取出已经过去的事实，而是根据事实的印象而组织语言，这些印象仿佛是事实在消逝的过程里通过感觉而遗留在我们心中的痕迹。譬如我的童年已经不存在，属于不存在的过去时间；而童年的影像，还存在我的记忆之中，所以在我讲述之时，童年就浮现于我现在的回忆中”（11.18，P290）

将来在我的现在期待中——将来的现在。

将来的事物还不存在，它是否以将来事物的影像出现的呢？

奥古斯丁说不知道，但他知道，“我们往往预先计划将来的行动，计划属于现在，计划的行动即是将来，则尚未存在；我们着手时，开始进行我所计划的行动，这时行动出现，不是将来，而是现在。”（11.18，P290）

因此，对将来预计，“不管它是怎样，必须存在，才能看到。但既然存在，就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同上）

预见将来，不是指预见还没存在的将来事物，而是指可能看到了已经存在的迹象或原因，对于看见这种迹象或原因人来说，这是现在而不是将来，只有看见后，心中才有概念，才能预见将来。“这些概念已经存在，预言者所看到的就是目前存在的概念。”（同上）

奥古斯丁还举了预见太阳将要升起的例子。

看见黎明，可能预见到太阳将要升起。这里我看见的是现在，预见的则是将来，即预见今天尚未出现的日出。假如心中没有日出影像，或者从未见过日出，就不可能预言。

这里，黎明总是先行在日出之前，黎明是日出先行现象，黎明并不是将来的日出，所以我现在看到的是黎明，和黎明的先行现象，根据它们才预言将来。

所以，预言是现在的，预言的事物是将来的，“预言的根据是已经存在而能看见的事物”（同上）。这个已经存在就是指黎明的印象，和黎明先行于日出的过去的痕迹，而作出预言的。因此说，将来是现在的期待中，即将来的现在。

“有一点已经非常清楚，即：将来和过去并不存在。说时间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类是不恰当的。应该说：时间分为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三类，比较恰当。这三类别处找不到，只存在我们心中，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觉，将来事物的现在就是期望。”（11.20，P291）

7．度量时间的纠结

度量时间的条件是，一是比较各时间段长短，二是时间经历过时才能度量。

从时间经过时来看，时间来自将来，经过现在，走向过去。但是，过去和将来的东西都不存在，无法度量，而现在的时间只是一个动点，刚来就过去了，也无法度量。

从比较各时间段长短来看，比较需要空间，我们说时间一倍或两倍等，指的时间长度，那么它在什么样空间度量时间段的长度呢？是在将来的空间中度量？将来不存在，无法度量。在现在的空间中度量吗？现在没有长度，也无法度量。在过去的空间度量？过去已不存在，也无法度量。

奥古斯丁思考到这里，似乎绝望了，他一再恳求上帝给予智慧，“请赐给我，因为我正在钻研。这项艰难的工作正摆在我面前，我要坚持下去，直到你使我豁然开朗。”（11.22，P293）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听人说，“多少天前某人说这话”，“那人做事花了多长时间”，“多久时间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这个音节比那一音节时间上长一倍”，等等。人们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听，彼此都懂时间的长度，“这是最明白、最普通的事。但就是这些字句含有深邃莫测的意义，研究发明这些奥义就是一桩新奇的事情。”（11.22，P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