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
今天终于给张巴赫买回了钢琴。我们七个人把钢琴抬到三楼竟然用了一个多小时,这些找来帮忙的人一个个身强力壮,面对这个沉重的庞然大物他们竟束手无策,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若不是请来调律师江泳先生,我们很可能无法把钢琴弄到楼上去。一是因为窄窄的楼道无法容下更多的人;二是因为我找来的那些人对钢琴陌生,若是他们熟悉的东西,他们会很利索地把活干完。他们甚至觉得把这样一个沉重而毫无用处的东西弄到家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它只是一个发声的废物而已。我们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这只起到克服怯懦心理的作用,最后依然不得不采用最简单低级的办法――直接用双手而不是用棍棒或绳子等器具,因为楼阁狭窄无法使用其他方法,关键时候还是最传统最笨拙的方法起了作用,即使这样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上力。因为钢琴的重量和无法充分用力,我们只好一格楼梯一格楼梯往上抬,几乎是每一格楼梯都要歇息停顿一下。最后终于一步一挪地把琴弄进了房间,但是一放下琴帮忙的人便一个个离开了。幸亏他们,特别是江泳先生,这个平时显得娇贵的钢琴调律师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他一个人支撑钢琴的一端。刚把钢琴摆放好,张巴赫便放学了。看到钢琴后他很高兴,在上面弹起来,他还没有开始学便把自己的故事书放在上面,按照自己的想像弹出声音来。当然他不知道抬钢琴和弹钢琴的辛苦。这也许要到很久之后他才会知道,他现在只知道追求欢乐,这是他的权利。
下午请江泳给钢琴调律。调过之后,它的声音明显变得明亮清脆了,一架调好的琴像一缕没有污染的阳光明亮而具有穿透力。它可以有自己畅通的呼吸了。看过一位曾给霍洛维茨等钢琴大师调琴的调律大师摩尔写的一本书后,才知道一些这个职业的奥秘。他们是钢琴大师让钢琴发出美妙声音的保障,没有他们这个世界上是无法想像的――所有的钢琴都不能发出正确的声音,即使那些大师拥有一身绝技也只能制造混乱和噪声。江泳用了大约两个小时驯服了那一根根密密的琴弦。它们开始发出它们应该发出的声音。它们开始按照自己标准的形式工作。江泳说,对于新琴来说,调校过之后几天内部分琴弦有可能会出现反复,到时候还需要小范围地再调一次。我对这个维护秩序的职业开始产生浓厚的兴趣,因为没有这个职业这个世界的钢琴将更加陷入一团糟。这个职业只用简单的几把工具,全部是手工操作,这是一种让人充满敬意的技艺。这让我想到有些事情是以最简单古老方式而存在的。比如这次抬钢琴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比如制作唱片不能使用现代科技的高速成果,必须以足够的时间做保证才行等。调律师就是这样摸透和制服一架架钢琴的。调律师使人与钢琴建立了一种良好的关系。
这更让人想到文学艺术与思想的发展,它们的方法几乎从古至今很少发生变化,它们以近乎手工艺的方法和速度守衡息规律,使它们更加靠近事物与世界的本质,因为它们的手段本身就十分接近世界的本质。而在这些职业上面则很少能够运用一些复杂的小聪明或者时尚的技术,那样反而会弄巧成拙而且极容易被人一眼看穿。这让人想到时间的重量和本色,它总是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发展变化,并不为人的意志而稍有转移,一点都不可能。那些让人感到切近的方法和技艺,让事物在它们中间恢复知觉和秩序。人们平时对钢琴的印象是与美好轻盈的声音联系在一起的,而很少想到它与沉重的重量和传统的技艺联系在一起。就是在那本调律师写的书上,我才知道一架经典的斯坦威钢琴的所有部件都是全部使用手工完成,而且有些部件必须以一定的时间为成本。这也是斯坦威钢琴公司之所以长成一棵长青树的秘密原因――事情看上去就是如此简单。
张巴赫很高兴,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钢琴上弹琴了,尽管现在他还是看着自己的故事书弹琴。他现在还不知道钢琴的重量。
2007-3-23